第96章 我羡慕您197
玄天剑宗的屋子设计很有意思,与古板无趣的剑修相差甚远。卜真瞅着头上开出的那扇窗,他在琢磨上面遮风挡雨的禁制是谁放的。
一手撑着思考,一手扒塞子。两人无言,看雪喝酒,不知峰上岁月流逝。待风雪转小,天边微有鱼肚白,温行雪终于停了下来。
“卜宗主,您问吧。”
卜真方才终于得出了结论。这个禁制的手法稚嫩,应当是余非寒布置的,而且时间应该很早。
他收回眼神,看向温行雪:“你很聪明。”
要说服四宗解开南荒封印,这难度不亚于登天,所以温行雪一开始想的就不是做个说客。
“从始至终你要的,都只是把他们引去南荒之地。”
温行雪并未回答,示以默认。
清理掉酒坛,卜真抱着手往身后床一靠:“然后呢?”
温行雪抬头望向窗外的天边,许久后才缓缓出声:“只要他们踏上南荒,我便以父亲的测算结果为胁迫,要求他们打开封印。”
卜真啧了一声,他懂了。
利用天道大难作为诱饵,四宗有很大几率上钩。如今局面,也证明温行雪这步确实走对了。
“那为何一定要去南荒之地?你方才就可以直接提出要求,岑宗主他们未必不会应下。”
“我并不知道父亲的卜算结果。”
“如果论道大会上你被一剑斩杀,四宗打开封印前往南荒,强行夺取卜卦结果。你可曾想过,魔修届时会面临何等灾祸?”
“我族已至绝境,放手一搏又有何妨。”
卜真忽是长叹,无论是论道大会上的勇敢,还是带着一知半解的卜卦威胁四宗,温行雪从始至终贯彻落实的只有一件事。
“我赌四宗身为化成之首,肩负守世之责。他们一定会去南荒之地。”
“在接任族长的那日,我便选好了继承人。多年精心栽培,她早已能独当一面。我和她说,如果四宗来了,一定要带着全族人努力诉说惨状。我赌四宗中,总有人心软善良,不忍看我族如此。”
沉默良久,卜真问他:“本座很想知道,是谁给你的勇气赌世上最难测的人心。”
温行雪收回视线,朝着卜真展出一个安静的笑。
“是您。”
卜真有一瞬怔然。
“其实我还赌了两件事。”
“我赌您会随四宗前往南荒。当您亲眼所见我族现状,定不会袖手旁观。”
“我无法说服四宗,但我赌神禾宗可以。”
卜真笑了一声,挥开房门,任清风冷雪吹走满室的压抑。他起身站在门口,望东方既白,手上出现一坛子青梅酒。他嗅了嗅,然后抿了两口。
清酒淌过喉咙,淡淡的酸涩落入心肠。卜真回味了一番后来的甘甜,然后转身看入人眼中。
“你赢了。”
不过卜真又想起来一件事,他侧脸看温行雪,忽然挑眉:“所以你先前说后半生给我干苦力,为自己赎罪什么的,事实上就是空头承诺。”
温行雪低了低头,正欲开口。卜真一扬手,打断道:“本座不听道歉。所以你真不知道天道大难是什么?”
“抱歉。”
啧,太贼。
不过卜真也没放心上,他又道:“那就告诉本座另一件事。这你肯定知道。”
“您问。”
卜真把酒喝光,坛子收掉,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脑袋晕晕。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温行雪不敢赌的?”
温行雪没想到卜真会有此一问,不知想到什么被定在了原地。卜真看他一脸纠结,当即就明白了答案。
“段西涯。”
卜真喝多了,脑回路开始变慢,好久他才嘀咕了一句:“我以为这种事都不愿分享的。”
一缕天光透过小雪钻了出来,温行雪伸手接住。卜真五指微张,遮住忽现的光。
从前小叔叔写过的那些故事里,偶而也会有一些情爱线。那时他便满头雾水,那些分明两情相悦的人,放着巫山云雨不赴,成天没事非得瞎折腾,整点酸不拉几的东西。
温行雪转头发现,不知何时卜真脚边已经落了一地酒坛子。看他眼神晃来晃去,唇边挂着浅淡笑意,竟是醉了。
“你俩是一见钟情吧?”
卜真有个坏毛病,他自己都不知,喝多了不仅话多,还羞人。
温行雪面一顿,心中宣泄之情忽然生发。他脑海中忆起初见,匆匆落入怀中,那时对方的体温与气息仍记于心。
“我们并非一见钟情。”
“嗯?”
就如他所言,段西涯和他不过双向利用,最初谁也不比谁高明。
“他倾心段别来母亲多年,自小青梅竹马又有婚约。只是对方并不爱他,两人早早便已说清。段西涯将情谊藏于心中多年,即便人已故去,依旧无法忘怀。我……”温行雪兀自笑了一声,“我与她长得有几分相像。”
卜真呆住,猛地一拍门框。
“替身文学!”
温行雪被吓到,一回头发现卜真醉了。他也没多想,继续方才的话题:“我的出现满足了段西涯的遗憾,他沉溺于此。”
当日段西涯的确是因为长相有了一瞬恍惚,将温行雪带回了散修盟。日夜相对,好似挚爱失而复得,且有机会补偿过往的遗憾。
“渣男!”
“小雪我跟你讲,渣男要不得。”
卜真开始掏乾坤袋,他要给温行雪看看那些爱上渣男的人,最后都有多惨。半天想起来自己穿了,兜里那些珍藏小说都不在了。他太气了,竟无法阻止悲剧发生。
温行雪见他随手比划的样子,又转头望着门外空荡荡的天地,一瞬有些好笑。
“所以你为何心动?”
“因为相似。”
段西涯与他一般,都是被命运推着往前走,肩扛重任不能回头的人。境遇的相似,最初便使他注意到了这人。往后惺惺相惜,生出怜爱与柔软。
“我知他不对,也知自己不对。”
“我只是觉得很累,想要歇一歇。”
他不在乎自己被如何看待,做了谁的替身。每当为段西涯辗转反侧时,他疼痛,可又耽溺于这种疼痛。因为这段心动回赠给生命的温柔与沉迷,能让他暂时逃离现实。
“所以其实我也在利用他。”温行雪指尖战栗,“这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任性。”
“既如此,为何之后又与他一副分道扬镳的样子?”
温行雪笑笑:“因为我醒了。”
听罢卜真叹气,突然觉得活着好难。
诚然如温行雪所说,他是清醒了,想起了自己的使命。然而更重要的一点,他却没有告诉卜真。
温行雪觉得情爱一事,若不能全心全意,那也无甚意义。他父亲是个好族长、好父亲,却从不是母亲的良配。
自己亦然。
他可以为魔修一族倾其所有,这便注定他心里永远无法只装下一人。
更何况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还是个没有明天的人。无论怎样的开头,如果最终他将段西涯拖了下来,又以什么作为承诺,担负真心。
当想完这一切,温行雪忽又觉得自己实在冷静自持。于是后知后觉,或许他对段西涯的情意并没有多深,因为尚无法冲破理性的禁锢。
“我不爱他,何必耽误。”
一手撑着额头,卜真听得迷迷糊糊,他有些无语:“心有所动就是开始,未来的事谁知道。没意思,本座不听了。”
满心情绪得以倾泻,温行雪现下感觉好多了。他把桌上的酒移了移,看着卜真笑道:“卜宗主,我有些意外。”
“说。”
“您在□□上竟如此迟钝,又如此——”温行雪想了想,应该用什么词来说才比较合适,“如此单纯。”
“温行雪,不会讲话会可以不讲。”
“余真人看起来也不太聪明的样子。难怪你俩好事多磨。”
卜真觉得温行雪在内涵自己。
“不过我却很羡慕。”
“世上羡慕本座的人浩如烟海,多你一个不多。”
温行雪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羡慕您。”
“那你对着本座说羡慕?”
温行雪撑着头看他,笑意盈盈:“我羡慕那位爱您之人。”
卜真眨眨眼,感觉迷糊。
“我羡慕余真人如纸般的简单人生。”
“能够毫无顾忌地倾心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