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8

  “我很好,文亦无需忧虑。”

  孟卓看着他欲言又止。

  韩琅顺水推舟,“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孟卓迟疑了许久,才道:“你接连破坏世族们的利益,他们定然是容不下你的,温然可曾想过退路?”

  韩琅淡淡道:“文亦又可曾想过,君上为何愿意赐我王令?”

  “这……”

  “动世族利益,并非我一人意愿,你明白吗?”

  孟卓垂首不语。

  韩琅不想说这些,漫不经心道:“今日文亦这身衣裳与你很是匹配,意气风发,丰神俊朗。”

  他是极少夸人的,孟卓颇有几分小得意,“我也觉得这身不错。”

  韩琅抿嘴笑,表情非常温和,“亏得文亦有心,你的提醒,我都记下了。”

  孟卓摆手,“温然客气了,你我同窗六载,皆是知根知底的至交,我自然盼着你步步高升,等着你提拔呢。”

  这话说得韩琅有些惭愧。

  他曾举荐过他,遗憾的是鲍相对孟卓并没有启用的兴趣,说他太过于钻营,品性不佳。

  二人在书房里说了许久的话,孟卓和往常一样,蹭了晚饭才走。

  韩老夫人也注意到他那身光鲜亮丽的衣袍,打趣道:“这小子近日不知到哪里去捞了一笔,竟这般阔绰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韩琅特地命家奴去打听孟卓近日的动向,想弄清楚他到底在干些什么。

  结果并没有异常,孟卓还跟往日一样在那些世族门客中厮混。

  不过经他提醒后,韩琅更加小心谨慎,平日从不随意外出,要么府寺办公,要么韩府落脚,极少有其他去处。

  除了生活上的谨慎,公务上也克己慎行,严谨得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今年旱灾严重,秋收一片萧瑟,几乎颗粒无收,好在是国家开仓放粮周转,市场上的粮价才没有出现飞涨。

  为防灾情动荡,韩琅时常与鲍起一同出入办公,忙碌到立冬才稍稍得空。

  见他清减不少,韩老夫人心疼不已,日日煨汤进补。

  韩琅明明没甚胃口,还是努力吃了些。

  韩老夫人看着他道:“跟着鲍相历练,倒是比以前稳重许多,有你爹当年的模样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到底是伤心事,韩琅忙转移话题说点高兴的。

  祖孙正说得开怀,突见仆人来报,说孟卓来了,原是来请韩琅去给他撑场子,约了两个法家朋友一起论道论道。

  韩琅本想推托,韩老夫人道:“温然出去走走也好,你忙碌了这些时日,也该放松放松,别成日里关在屋里。”

  孟卓也道:“是啊温然,这回定要卖我人情,我就等着你去给我长脸呢。”

  韩琅皱眉,“我看你在那些世族门客里厮混得极好,哪需要我替你长脸?”

  孟卓连连摆手,“那些都是奉承的玩意儿,当不得真。”又道,“赵国的冯玉如知道吧,入齐来了,这人还挺有几分小才华,都是法家学派的,你想不想跟他切磋论道论道?”

  韩琅没有说话。

  孟卓:“明日巳时,上林楼,我等你来。”

  韩老夫人道:“温然去吧,别扫文亦的兴。”

  孟卓高兴道:“还是老夫人好。”

  架不住二人游说,翌日韩琅如约去了上林楼。

  上林楼算得上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酒肆,不论是权贵还是商贾,都喜欢在这儿消遣。

  韩琅一袭牙白深衣出现在楼下,头戴高冠,腰佩长剑,秀美仪态引得不少人侧目。

  见他来了,孟卓殷情地下楼接迎,把他请上了二楼的包厢。

  与此同时,一名仆人不动声色地去了三楼的一间雅阁,低声汇报。

  坐在里头的闻仁虞不紧不慢地端起酒樽,说道:“再等上两刻钟,让他们怂恿姜仪去找韩琅麻烦。”

  仆人应了声诺,关门退下。

  闻仁虞起身站到窗前,隔着帘子凝视楼下的铜壶滴漏。

  王室姓姜,而姜仪,则是王室宗亲庶子。

  此人性情鲁莽冲动,典型的纨绔子弟,脑子也不大聪明,最适宜拿来做棋子。

  一旦他命丧韩琅之手,就算齐君想保韩琅性命,宗族也不会善罢甘休。

  想到此,闻仁虞不禁笑了起来。

  两刻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上林楼共有三层,韩琅所在的包厢在二楼,原本闻仁虞以为事态会按照他猜想的那样发展,结果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楼下的动静。

  他不禁有些心急。

  铜壶滴漏里的水有规律地滴下,他直勾勾地盯着那水滴,又继续煎熬了两刻钟,才如愿听到楼下传来“杀人了”的惊呼声。

  紧绷的眉头一下子就松了,闻仁虞迅速开门离去。

  二楼包厢里一片狼藉,菜肴陶碗撒得满地都是。

  那声刺耳的“杀人了”把韩琅从浑浑噩噩的困惑中激醒。

  姜仪不知怎么的倒在了他身上,他的佩剑贯穿过姜仪的身体,大片鲜血染透了牙白衣裳,姜仪的喉咙里发出气绝的咯咯声。

  浓郁的血腥气息令人作呕,韩琅松开剑柄,惊恐地推开他,只觉得血气上涌,头痛欲裂,脾气格外暴躁无法控制。

  他吃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周边惊恐的尖叫声刺激着他的耳膜。

  他试图看清人们,视线却重影模糊,脑袋像被重击过似的一片空白。

  侍从端着醒酒汤上楼,见此情形吓得脸色发白,忙冲上前唤道:“家主!”

  韩琅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暴躁情绪,喉咙里发出干涩的询问:“我怎么了?”

  侍从惊得语无伦次,他仅仅下楼去讨碗醒酒汤而已,是孟卓吩咐的,哪晓一上来就见到这样的骇人情形。

  而孟卓则去如厕了。

  包厢里的冯玉如被那血腥场面吓得晕死过去,另一个叫裘宣的士人则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

  姜仪的仆人愤怒地冲上来索命,被侍从阻拦,场面顿时陷入混乱争吵中。

  王室宗亲被杀,且还是官员杀的,性质极其恶劣,韩琅被关进大狱。

  浑浑噩噩了半天,直到傍晚韩琅的神智才逐渐清明。

  地牢里的环境很差,他困倦地打量四周,断片的记忆经过好一番整顿才稍稍有了头绪。

  衣裳上的血迹犹在,是他厌恶的腥臭,他疲惫地将其脱下扔到一边。

  手上的血迹早已干涸,韩琅露出嫌弃的表情,皱眉唤道:“狱卒。”

  听到他的声音,一名年轻狱卒懒洋洋地走了上前,斜睨他道:“叫魂呐?”

  韩琅:“……”

  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好言好语请求,“劳烦你替我打盆水来,可行?”

  狱卒上下打量他,不耐烦问:“作甚?”

  韩琅摊开双手,狱卒嗤鼻道:“杀了人,你以为这样就能洗干净人命债了?”

  韩琅沉默了阵儿,冷静辩解道:“我没杀人。”

  狱卒啧啧两声,“众人亲眼所见,你还狡辩。”

  韩琅仍旧坚持,“我没杀人。”顿了顿,“有劳了。”

  那狱卒不予理会,稍后另一位上了年纪的老狱卒过来,打发道:“没个眼力见儿,赶紧去弄盆水来给上大夫洗洗。”

  年轻狱卒欲言又止,老狱卒不耐烦道:“耳朵聋了?”

  那狱卒悻悻然去打水。

  老狱卒和颜悦色道:“新来的不懂事,上大夫莫要与他置气。”

  韩琅客气道:“不知老人家如何称呼?”

  老狱卒行礼道:“小人姓张,名远,方才那小儿叫窦安。”

  韩琅:“张狱卒,劳烦了。”

  张远连连摆手,他大半辈子都在牢里,见过不少世面,有些人今天进来明日出去,也有些人永远都出不去了。

  他从来不会对新进来的囚犯甩脸子,更何况还是对当下国君最盛宠的红人。

  不多时窦安端着铜盆来,韩琅隔着牢门仔细清洗,盆里的温水很快就染成了暗红。

  窦安瞅着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口无遮拦道:“坐个牢还这般讲究体面,真当自个儿还能翻身不成。”

  韩琅默了默,垂眸睇铜盆里的血水,一字一句道:“我有个不好的习惯,洗手必洗三遍,劳烦窦狱卒再去换盆水来。”

  窦安:“……”

  韩琅平静与他对视,表情是温和的,眼神却凌厉。

  窦安被活活气笑了。

  得,大爷!

第8章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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