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枪声之后(二)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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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放在平常,傅九思猜出答案几乎用不了时间,但他此刻刚经历过□□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以至于大脑转不过弯,花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陆免成在说什么。

  “……你是说,已经查明凶手身份了?”

  陆免成点点头:“本来还以为是外面的人受了谁的指派,结果查出来这人名叫常生,祖上世代都是袁家的佃农,正儿八经的家生奴才。”

  傅九思想了想:“家生奴才未必不会受人指使,他可曾招认谁是上家?”

  “这凶□□法不怎么样,人倒是个有骨气的,受了刑也没吐半个字,只说是为民除害。”

  “凶器呢?可有什么说法?”

  陆免成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水货狗牌撸子,烂大街的款,这条线有人在跟,也暂时没有消息。”

  傅九思虚弱地翻了个白眼:“搞了半天什么都没查出来,就这还有脸来见我。”

  陆免成脸上笑意更盛:“谁说我什么都没查出来?碰巧就在上个月末,我手下有人曾在杨树浦码头见过这个叫常生的。”

  “杨树浦码头?”傅九思微微睁大了眼睛。

  陆免成道:“若不是你哥哥买通了人想杀我们,那么另一种可能的真实性就大了。”

  傅九思咬咬牙:“……杜春秋。”

  作为整个上海最繁忙的地界,同时也作为入沪的咽喉要塞,北外滩向来是各方势力必争之地。

  而今的上海滩,排得上号的势力一个是“黑”字头的红馆,另一个便是“官”字头的傅家。

  其中红馆成分复杂,据可考之消息称,初创时成员有“瘟毛军”、清廷逃兵、民间草匪、农民、落第书生等,甚至在光绪年间还曾出过一位□□二把手,可谓是三教九流齐聚一堂。

  而傅家不同,祖上是正儿八经的士族,傅九思的太奶奶出身于满洲镶黄旗,与孝康章皇后同出一族,祖父辈有一位堂戚曾官至都转盐运司盐运使,傅家的家底也就从那时积累起来的。

  虽说现今上海的港口无一不看洋人的脸色,但较之背无权势、土生土长的地头蛇红馆,家学厚重、树大根深的傅家实际上略胜一筹。

  就在上月末,傅君守联合宋廉,凭借宋家手里的私兵又侵吞了杜春秋手中吞吐量最大的五个港口之二,其中一个正是杨树浦码头。

  “若真如此,杜四爷这事儿做得可不算高明。”

  陆免成从床头柜上拿了只橘子剥开,傅九思用眼神讨橘子吃,他便掰了半个给他。

  傅九思叼着橘子瓣,活像嚼的不是果肉,而是杜春秋的骨血:“这就是正儿八经的阳谋,做尽缺德事还叫人逮不着尾巴!”

  ——这话无半点虚言,只要那凶手抵死不招供,任他陆免成手下的人如何指认,也不过是空口无凭。

  再者说安富民自上任起下令抓捕的革命党、反政府人士、激进学生等少说也有百余人,光是民间想取他性命的便不知几何。

  而陆免成与傅九思,一个是投诚中央政府的地方军阀,一个是代表政府门楣的新兴资产阶级,都是最具有影响力的刺杀目标。

  如此几乎任何一个民间反对组织都有资格宣布对此事负责,而这也正是进一步调查的难点所在。

  傅九思忽然想到什么,心思一动:“对了,孙尧呢?”

  他昏迷前只恍惚看见孙尧倒地,但是否真中枪,却是没印象了。

  提起这人,陆免成眼里也有几分深意:“子弹擦伤,瞄在大腿。”

  “孙瘦鹳如今在议会里……”他说到一半就住了嘴,皱了皱眉,似乎不愿意顺着思路猜下去。

  “九哥儿呀!”陆免成叹了一声,“我估摸着这事儿暂时也就这样啦,再查下去也找不来证据,那常生现就凭我那几支杜冷丁吊着命,估计最多再一两天就彻底玩完啦。”

  傅九思知他说的是实话,只是肉疼在他身上,如今这结局未免憋屈,却又一时半会儿无可奈何,于是活生生又气红了眼。

  瞧见陆免成的模样,他心头那股气扭头转了方向:“你那枪法竟这般不中用么?还能让他死了去。”

  陆免成神色无辜:“冤枉。我那两枪可都是打在无关紧要处,我哪儿能想到这人是个短命鬼,竟然高烧不退,还引发了肺水肿。”

  傅九思翻了个白眼,心中却也知道这种事人算不如天算,遂只得罢了。

  又过了两天,报纸上的头条还没撤下来,傅九思便闹着要回家,傅君守拗不过他,只好把一切必要之医疗设备并高价聘请的一位主治医生和两位护理人员悉数带回大宅,直把个卧室布置得同医院病房无二致才算作罢。

  回家后的傅九思彻底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娇贵生活,至一月后勉强能下地时,两条腿竟抖如糠筛,几乎迈不动步。

  他惊恐地扶着人手臂在木头地板上旋了几个圈,发现自己只不过是由于卧床太久而下肢无力罢了,并未伤及根本,这才放下心来。

  这一个月他不曾出门,闲时看些报纸打发时间,其中有两则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行政院令解散XX学会并将开除为首肇事学生》《杜春秋求娶名坤伶梁寻鹤》。

  前一则倒不太引人注目,原因无他,只因从己未年后三天两头就有这么一遭,众人习以为常,反而激不起大风浪。

  而他之所以注意到,是因为那上面有个他认识的人。

  后一则却是个大新闻,先不说主角两个本身都是话题缠身的大名人,单是这□□大佬和昆剧名伶的身份就足以使人脑补出一出令人声泪俱下、缠绵悱恻的爱恨纠葛。

  于是这日趁陆免成来家中探望,他先声嚷了起来:“这姓杜的怎么还没死?你手下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陆免成首当其冲受了一通质问,也没变脸,嘻笑道:“杀人多不好,放火烧了他的吗啡仓库,叫他肉疼还没处哭去。”

  “人都要娶新娘子啦!”傅九思鼻子里哼了一声。

  陆免成带了一盒瑞士洋行的巧克力来,见他换药突然一拍脑袋:“哎呀,忘了白医生说你不能吃甜的。”

  这还是上回在医院时得的教训,就因为那只甜栗子蛋糕,他被“建议”了足足十分钟,直到保证以后绝不再犯这才被放过。

  于是傅九思眼睁睁看着他把巧克力交给下人,说这是带给家里太太小姐的。

  傅九思不乐意跟“太太小姐”归为一类,却也一时没想起来找补,转瞬间话题就过去了。

  “对了,你看报纸了么?”他问。

  陆免成捧着茶杯吹气:“哪天的报纸?”

  “就十八号那天,解散晨光学会并开除为首肇事学生的那个。”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印象,”陆免成问,“怎么了?”

  傅九思道:“报纸上登了为首学生的照片,那里头有个叫邹汝怀的我曾经见过,就上回在租界跑马场,这人跟陆若拙在一块儿。”

  听到后面几个字时陆免成渐渐止了手上动作:“你是说……”

  傅九思往后一靠:“现今局势不稳,听说你那个弟弟成天不着家,要我说你还是多看着点儿为妙。”

  陆若拙平时做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这些陆免成确实不怎么管,他没想到陆若拙会跟晨光学会扯上关系。

  沉思片刻,他应声道:“我知道了。”

  之后傅九思又指着那梁寻鹤嚷嚷,说好好儿的一个老板居然瞎了眼,竟瞧上杜春秋这么个无赖。

  陆免成还在想晨光学会那事,晚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见他在屋里也闷了这一个多月,便道:“九哥儿想不想听八卦?咱把梁老板请到家里来唱堂会如何?”

  傅家一向是西式做派,再加上许安琪的命令,家中从不允许戏子伶人登门入室。

  然而傅九思被他一句话勾起了心思,想要听戏是假,欲在其面前编排杜春秋是真,若是能使得这梁寻鹤对杜春秋心生厌恶、以至于毁去婚约,令杜春秋在众人跟前大大地失了面子,那才教他出了口恶气。

  于是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我大嫂不许家里有人唱戏,这堂会在家恐怕是听不成。”

  陆免成大手一挥:“那有何难?跟你家里人说一声,就说我在家设宴给你压惊赔罪,届时再把人请到我家来。”

  于是第二日傅九思就去了陆寓,他伤还没好透,出门前被傅安逼着穿了一件厚厚的羊羔毛大衣,又经过一番极力推脱才没让对方把羊绒围巾裹在他脖子上。

  胸前的伤口愈合状况良好,但毕竟是枪伤,行动时依旧有些隐隐作痛,上车时动作幅度稍大了些,牵扯到伤口,顿时疼得他龇牙咧嘴,只得跟西子捧心似的小心翼翼坐下靠好,才吩咐司机稳着点开车。

  陆免成跟梁寻鹤相熟,自打到上海后,他没少捧对方的场,因此这日的堂会尽管没有提前跟戏提调打招呼,梁寻鹤依旧前来赴约。

  既是堂会,自然听戏是第一要务,陆免成做主点了一折文昭关并一折舍子,直把傅九思听得兴致全无、昏昏欲睡,这才道梁老板歇会儿喝口茶罢。

  傅九思顿时睡意尽消,跃跃欲试正要探听名伶八卦,却不想这当口那梁寻鹤突然深深一揖。

第九章 枪声之后(二)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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