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四章 人间路993

  “具体如何,蔚国朝堂格局你比为父清楚,想知道,回苍梧细探便知。”

  高门结盟,一壁与主君相携共谋政清国定,一壁又试图以不乱之手段完成变革——真正变革,废除君制,分别以——自己和阮雪音为桥?

  她想不到另种思路解答,有些惶然,盯着纪桓沟壑深浅的脸许久。“我有理由相信,此亦为父亲诛心之计。我挑了祁国世家与主君不睦,父亲正以彼之道还之。”

  纪桓似笑似叹,“我说我的,你听你的,不必着急反驳。”

  “父亲言说祁有五姓皆得预言、皆怀大愿,纪、温、檀,还有呢?”

  纪桓只是摇头。

  竞庭歌转眺慕容峋。蔚有上官。论举国高门、朝堂根节所在,乍一想,还有霍与陆。

  “公天下,如何践行?便,”她转回来有些磕巴,声亦不自觉低,“便泯君权,国家总须有人领。万千民众仅以法度公理为约束,纵使民智开,不足保升平。”

  “一个人和一群人,一家世袭与万家公推,歌儿认为谁者更好?”

  类似的问题阮雪音问过。在折雪殿竞庭歌答的是民智未开、所处世代亦不足支撑,不过是给世家强族以话术和机会展开新一轮抢夺。

  “各存利弊。”遂冷声答。

  “为父之见,世袭君权大逊。千百年皇室因夺嫡不宁,一家之姓难保代代出明君,前朝后宫以此制为起始衍生出种种争权夺利之龌龊。歌儿欲得男女平等盛世,女子地位,其实也是民智开化的一部分,是新世代更可能达成的愿景。”

  实在具说服力以至于真。

  而蓬溪山传承令她愈发难将其简单归结为谋逆手段。

  “父亲此刻告诉我这些——”

  “自明年起,为父不会再立朝堂。君上会允的。”纪桓阖眼一瞬,试图起身,跪得太久又逢冻夜,艰难,竞庭歌伸手搀。

  他缓站稳,又缓理衣袍,见那头二君侧目过来,面北而拜:“臣说完了。”

  顾星朗颔首,只听纪桓再道:

  “有一言想奏呈蔚君陛下,还请君上允准。”

  顾星朗再颔首。慕容峋看他一眼,翻身下马徒步行去。

  该纪桓动而非他动,这般主动实在没有国君样,更像来与岳丈见礼。竞庭歌心中不快,待要使眼色,被慕容峋抢了先:

  “竞先生佐蔚,令纪相于大祁朝堂难立足而请致仕,本君感念,应来道谢。”

  纪桓忙谦辞,道有愧于国、幸得主君深恩,洋洒洒斐然之语响彻边境,末尾长拜:

  “庭歌为女子,入仕立朝堂,时世所不容,还请蔚君陛下念其一心辅佐于始终,”——辅他登君位为始,佐蔚统青川为终,无须明言,世人皆懂,“来日无论何过,能网开一面,将功抵之,放她,自在云间。”

  车内的阮雪音,车外的上官宴,奔宵上的顾星朗以及就在长者面前的慕容峋,皆为这句“自在云间”出神。

  难道不是指向明确的一句警示、请罪于事前么?顾星朗想。

  竞庭歌效蔚,日后纵有过,绝难敌数年来功勋,又怎须纪桓在此敲前鼓?上官宴想不通,又打算气声相谈,发现阮雪音放下了那缝帘。

  是拒绝交谈的意思了。

  “纪相言重。”慕容峋开口应,“竞先生料事如神,纵横捭阖,于国政上屡有建树,除了脾气差些嘴坏些,鲜有犯过错的可能。如此良才,本君可舍不得放她自在云间。”

  那句“脾气差些嘴坏些”实在亲昵。

  竞庭歌欲咳,心知更不妥,鼓着腮帮子看地面。

  纪桓微微笑,转头望了眼远处上官宴,“女子前程,还有就是婚事了。老朽有意许庭歌予上官公子,然道不同、各自南北,只得作罢。陛下是庭歌主君,姻缘上,还请多留意担待,莫要误了。”

  上官宴已因纪桓方才一瞥执弓上前数步,扬声道:

  “小生至今仍以竞姑娘为念!来日蔚君陛下欲挑好儿郎赐婚,烦请先考虑在下!”

  慕容峋猛回头,一眺直击神魂。

  上官宴炯炯然回视,电光火石。

  “竞先生是蔚廷栋梁,自要嫁我蔚国最好的男儿。”慕容峋转回来道。

  谁敢说蔚国最好的男儿不是青春正盛的主君?这话乍听客套,细品深意,顾星朗头回觉得此人应对不俗。

  子夜将尽了。

  两国各出官员宣读主君旨意,都言祁蔚亲好,山水相连,此番交兵实乃大误会;蔚国尤自责,称会详查肇事始末,蓄意挑动争端者,以军法处;祁国亦道战事自边境始,刀剑无眼,血性男儿言不和则动手实属平常,两国自此多落力于治军,必可共筑边境安宁。

  国书发,和谈成,蔚军始自祁北腹地撤离,雷鸣暗响大地,轰隆回声震。祁蔚二君礼别,顾星朗蹲在上官妧跟前说了几句话,后者求请见兄长,上官宴随即至。

  “听清楚了,回去逐字复述。”顾星朗留话,移步走开。

  竞庭歌本与慕容峋在一处,见状上前。“敢问祁君,欲如何处置纪相?”

  “先生聆毕漫长家训,无话转呈?”

  竞庭歌摇头。

  顾星朗看一眼不远处慕容峋,对方眼神回示。

  “纪相无过,何谈处置。”顾星朗遂答。

  “私出霁都擅离职守,于国家动荡时未尽其责,不算过失么?”

  “老师,”顾星朗转眺那头,“已请致仕了。”

  竞庭歌亦眺,半晌举步过去,却是经过纪桓直奔阮雪音车前。

  “可还记得师训?”隔宽大锦绣帷她静声。

  “记得。”帷帘内的人轻答。

  “你我皆展望的新世代,哪在先哪在后,须取舍之时如何取舍,心中可还有数?”

  “该当。”

  “小雪。”

  寒冬长夜里大地轰然,阮雪音却觉这道帘的两端深静如山林,又遥远如少时。

  她撩帘。

  两张同样瓷白惊艳的脸相对于月光下。她等着她说。

  “得空跟我讲讲你的梦吧。比如阿岩长大后像我还是像其父,性情如何,哪岁婚嫁。”

  阮雪音眼中微芒过,“好。”

  “老师说居高者该对生民负责,你愈发要居高了,莫负传承。”

  “好。”

  两人山中相伴十年,从未认真端详过对方的脸。近半年相对亦不少,回回只着力于谈话。

  此为头回,竞庭歌以欣赏态度端详了会儿。“你比她们都耐看。”

  阮雪音亦在端详她。“你也是。”

  “再见,师姐。”

  阮雪音张了张嘴,终未说什么,看着她转身入夜色,铠甲兵队之冷硬尤显她裙缎轻软,风中若蝶。

  “再见,父亲。”经过纪桓时她道。

  纪桓拢手点头,“山水云间有大自在,当退则退。”

  “按离别惯例,父亲是否该将母亲小像赠我?”

  纪桓摇头,“揣了数年,不惯离身,不赠。”

  竞庭歌意外,旋即笑,郑重一礼,继续往北途径上官宴。

  “再见,上官公子。”

  兄妹俩已语毕,各立一方,瞧架势,上官妧不像要留祁——她很可能得了宇文绮遗言知寂照阁关窍,顾星朗竟不扣人。

  上官宴想及初见她也在这样的夜半,锁宁城外车帘起,天降狐仙;又及蔚南艳阳下歪坐路沿的大姐,兴许那才是真正竞庭歌。

  “会的。姑娘好走。”

第七百三十四章 人间路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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