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七月半42

  张雪玲停好车走过来,看一眼姜南风,再看一眼旁边面生的男生,问:“这就是201老陆的外孙吧?”

  姜南风替陆鲸回答:“是的,他叫陆鲸。”

  陆鲸还是鹦鹉学舌,学姜南风喊了声“张老师”。

  张雪玲笑着点点头,又问:“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才从外面回来啊?就你们两个人?家里大人呢?”

  姜南风浑身僵硬,喉咙微哽,仿佛此时是在办公室内听着老师训话,脖子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她吞吞吐吐地回答:“我们、呃、我们去了书店……”

  姜南风选择性忽略了张雪玲后面的问题,没想到张雪玲又问了一次:“所以就你们两个人出去了?还是和别的同学一起?”

  轰——

  忽然之间,一阵无名火从胸口直窜到头顶,杨樱既尴尬又气愤,蓦地拉起母亲的手,大声说:“妈妈!我、我……我肚子好饿,我们赶紧回家吧!”

  张雪玲被杨樱的举动吓了一跳:“诶,等等、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

  而杨樱不管不顾,使出了全身的力拉着母亲往楼梯走,张雪玲踉跄了几步,顿觉狼狈,用力甩开女儿的手,怒喝:“杨樱!你这是什么态度!!”

  她以为杨樱会像平时一样乖乖站住,低头承认错误,却没想女孩竟如脱弓之箭,飞快往楼上冲,张雪玲又大喊了她一声:“杨樱!!”

  “这……这怎么回事?”陆鲸云里雾里,他听不太明白杨樱两母女之间说的话,只知道气氛好糟糕,那位张老师也好凶。

  他有些能明白为什么姜南风会怕她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姜南风有些慌,认识杨樱这么多年,姜南风还是第一次见她发那么大脾气。

  杨樱一口气跑上五楼,来到门口才想起自己没钥匙,还是得等母亲。张雪玲很快也上来了,一张脸又黑又红,她喘着气,一双眼隔着厚厚的镜片盯着杨樱。

  张雪玲不想让邻居听见太多,压着声音骂:“你这是干嘛?要造反吗?对待大人是这样的态度吗?”

  杨樱本来以为自己应该会感到恐惧,但出乎意料的,她一点都没觉得害怕——即使她知道张雪玲生气的时候会如何冷待她。

  相反的,有一股兴奋后知后觉地漫起来,像疯长的海藻渐渐爬满她全身,惹得她浑身鸡皮疙瘩猛冒。

  有一缕长发在她奔跑的时候挣脱了束缚,当她低下头的时候,发丝就在她脸颊边不安份地摇摇晃晃。

  把发丝掖到耳后,她也恢复回那个温顺听话的杨樱,细声细气地道歉:“妈妈,对不起……”

  晚餐果然是只有一碗稀粥,加一碟橄榄菜,张雪玲三两下喝完粥,不等杨樱,洗了碗就进房间,房门紧闭。

  仿佛这个家没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杨樱早习惯了母亲的喜怒无常,她把橄榄菜全倒进粥水里,搅匀后慢慢喝完。

  洗澡前被戒尺抽打过的大腿肉已经没那么疼了,就是有些痒,杨樱隔着裙子轻轻挠了挠,她发现更痛的地方其实在膝盖和小腿——她最近又长高了,每晚睡觉时都要屈起膝盖才能稍微舒服一点,脚一打直就酸疼得睡不着觉。

  她计算着时间,只要她乖乖地完成今天的任务,到明早估计母亲的气就会消了。

  粥水好寡,家里没有饼干之类的零食,杨樱想着,等会儿得多喝一点开水,这样就不会太容易肚困饿肚子。

  啊,要是有零花钱就好了。

  这样她能买包苏打饼干,偷偷藏在房间里。

  *

  没等壁钟的半点钟声响,楼上已经传来钢琴声,姜南风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落下来,安心吃起陆爷爷煮的绿豆爽。

  今晚的晚餐极其丰盛,因为今日是七月半,早上家家户户都要拜祖先烧黄纸,祭品把餐桌摆得满满当当,鱼饭卤鹅白切鸡,还有煎得香喷喷的荷兰薯粿,姜南风一下没忍住,一个人干完了大半条煎粿,吃到最后一直哼哼唧唧,说不行了,她实在吃不下了,肚子要爆炸了。

  但一听陆爷爷说冰柜里有下午做好的绿豆爽,她又屁颠屁颠地去开冰柜了。

  绿豆瓣熬得刚刚好,颗颗分明的鹅黄色豆子,含进嘴里轻轻一抿便立刻化开,清甜冰凉,比吃雪糕还让人愉悦。

  和绿豆瓣一起煮的还有清心丸,丸子晶莹剔透似果冻,却不像果冻那般入口软滑,弹韧的嚼劲是陆鲸未曾试过的口感,他边嚼边惊讶地问这是用什么做的。

  这个和妈妈以前常给他做的罗拔臣啫喱完全不同,但也很好吃,陆鲸喜欢这种脆脆的口感,又舀了一块塞进嘴里。

  陆爷爷的原话是,清心丸是用“畬鹅学名是“蕉芋””磨成粉做成的,姜南风帮忙翻译:“是用一种……呃、一种叫做……爷爷,我不知道‘畬鹅’的普通话要怎么说!”

  这问题直接考倒陆程,他更加不知道“畬鹅”的普通话怎么发音,而且因为“畬鹅”的“畬”字太难理解,菜市场摊位上卖畬鹅粉的都直接用“城鹅”俩字来代替了,在方言里“畬”、“城”两者同音。

  陆程食指在糖水里沾了一下,直接在木桌上写出一个「畬」字。

  “是这个字!你们小娃娃肯定不知道,这其实是一个很古老的民族,叫做畬族,可能在一千年前就已经存在了,现在还有族人住在潮州的凤凰山那边。畬鹅,就是在畬族人住的地方特产的一种植物,但我也不知道普通话要怎么念啦!它的茎部能拿来磨粉,加水揉成面团,做成一条一条的粉,就能拿来炒,也能像现在这样,搓成一粒一粒,就成了‘清心丸’来煮甜汤……”

  这一大段话实在太长了,姜南风把重要的知识点提取出来,再翻译给陆鲸听。

  陆程回想起往事,不禁叹了一声:“其实这些事情,以前都是我阿父告诉我的。”

  姜南风:“哇,陆爷爷的爸爸,那就是陆鲸的老阿公?”

  “对啊,不过我阿父阿母很早就过身,那个年代的人都短命,不像我们现在,命长长。”陆程笑了几声,语气自豪地继续说,“我阿父也是潮菜师傅,五六十年之前,汕头埠有三家好出名的大酒楼,我阿父就在其中的陶芳酒楼做大厨。”

  又是好长的一段话,姜南风正想跟陆鲸翻译,陆鲸对她摇摇头,说:“我试试自己听,看看能不能听懂。”

  姜南风眨了两下眼睛:“行。”

  陆程有点陷进回忆里,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事。

  当时汕头开埠,经济兴盛,酒楼饮食业欣欣向荣,不止本地富商阔客,其他地方的达官贵人也闻名而来,酒楼集餐饮、住宿、娱乐为一体,灯红酒绿,夜夜笙歌。

  陶芳酒楼以鱼翅出名,当时民间还有句顺口溜,“永平酒楼好布置,陶芳酒楼好鱼翅,中央酒楼好架势,中原酒楼好空气翻查多份资料,我最终选了这个版本,还有一个版本说的是“中央酒楼好猫腻”,但读了几次我觉得不通顺也不押韵,感觉应该是“好美丽”(小小题外话)”。

  “当时一碗鱼翅就要十多两银子,贵嘎着火!小时候阿父会带着我进去酒楼里,拿一些剩下来的材料教我怎么做菜。说起来也好笑,那时候我站着还没有灶台高……”

  陆程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和残羹,催促他们俩赶紧吃,不忘交待一句,“今日是七月半啊,你们两个今夜不要出门,在家里乖乖看电视就好。”

  等陆程离开,姜南风问陆鲸:“怎么样,刚才的对话你听明白了多少啊?”

  陆鲸皱眉思索,复述了几个他能对应上的词语,酒楼、鱼翅之类的,他问:“‘贵嘎着火’是什么意思?”

  就像她说粤语发音不标准,陆鲸说潮汕话也发音不标准,惹得姜南风直笑,但还是认真解释:“就是东西好贵好贵,贵到快要着火了的意思!”

  “哦,然后阿公最后是叫我们今晚不要出去是吗?”

  “对啊,今天是七月半呀。”

  “七月半怎么了?”

  姜南风惊讶:“你不知道七月半吗?七月半是‘那个’耶。”

  陆鲸不解:“什么啊?”

  耸起肩膀缩起脖子的姜南风好似只小粉鸟鸽子,她故作玄虚地看了一圈周围,刻意压低的声音鬼鬼祟祟:“就是‘鬼节’啊——”

  陆鲸后脑勺猛地一麻:“什么、什么‘鬼节’?”

  “就是说,这一天地府的大门会打开,孤魂野鬼会跑来人间找吃的啊。”姜南风把声音压到最低,又朝他耳边凑近一些,“告诉你,除了晚上不能出门,你今晚睡觉的时候,拖鞋鞋头不能朝床摆哦……”

  陆鲸紧张得直咽口水:“为为、为什么?”

  姜南风举起手掩住嘴巴,一副想要讲悄悄话的样子:“因为——”

  她已经离男孩的耳朵好近好近,紧接着,趁他不备,在他耳边大叫一声:“啊——!!”

  陆鲸被这一声吓得整个人跳起来,也跟着大叫:“啊!!”

  直到看见女孩抱着肚子笑得面红耳赤,陆鲸才反应过来,他又被她戏弄了。

  他气得直抖,抓起碗里的铁勺,作势要去敲她脑袋:“姜!南!风!”

  姜南风蹦起来,往厨房逃窜,还恶人先告状:“啊——阿公!陆鲸欺负我!”

第026章 七月半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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