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敬茶166

  *

  一直在瑞王府用罢晚饭,如玉和张君才能得赵荡松口,准他俩离去。

  张君来时骑马,去时瑞王赏了许多东西,只得借瑞王府的车驾,叫如玉趁着,自己驾车,带她回府。

  他心有痒意,偏又要驾车,无法臊皮自家小媳妇儿,过一会儿,连声叫道:“如玉,我这肩膀竟有些痒痒,快伸手出出来揣揣。”

  如玉终归年轻女子,也喜好物,正捧着那唯有贵女们才能戴的高冠细细端详,听了这话扔下冠,伸手出去在张君肩膀上缓缓替他捏着。张君自己驾车,一只手要勒缰一只手要甩鞭,抽空将如玉一只手放到自己小腹,问道:“可摸着什么吓人的物儿没有?”

  如玉知他的狭促,拍了一把道:“一大街的人瞧着了,好好驾你的车。人常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我是你的妻子,躺到床上你想怎样都是随着你。可我瞧你怎么时时都猴急的仿如偷不着一样。”

  张君一手勒着缰绳,另一只手隔帘伸进来,熟门熟路,叫如玉伸手打落,过得片刻又要伸进来。

  如玉也知他将那法典并御玺送给赵荡了,翻完了瑞王府所赏的东西,仰靠在轿壁上一声叹:“那东西跟了我十八年,当年在陈家村的时候,沈归和安敞两个天天觊觎,我也将它当成是我走出陈家村唯一的法宝,总以为出了陈家村,定能将日子过好。

  谁知跟着你出了陈家村,如今不但东西丢了,还困窝在你家,除了吃的好一点,用的好一点,有几个丫头帮着干活儿以外,也陈家村似乎也无不同。”

  张君一只手仍还不住往帘子里钻着,逗一下,说一句:“我绝不纳妾!”

  “赚了钱都交给你!”

  “这辈子只望着你一个人!”

  “等我再赚些钱,咱们就搬出去分过,到时候,你就不怕院外时时有人,想怎么哼,怎么喊,都随你!”

  他说一句,如玉便嗯一声,及至听到最后一句,哎呀一声道:“你这人,脑子里怎么总想着床上那点事儿?”

  张君终于一思苦笑归了正形,若有所思道:“从明天起,你就可以去接管墨香斋了,那是拿你的法典与御玺换来的,所赚的钱,也皆是你的私藏。

  我身无长物,那么一件店子,还是你自己挣来的,往后自己赚银子自己花,好不好?”

  恰如赵荡所认为的那样,年青小夫妻之间产生的爱意,不知从何而起,无具无象,却能叫人生死相许,富贵不忘。

  如玉反握着张君的手,合上那珠冠的盖子,暗道只要此生握着他的手,那公主不做也罢,珠冠此生戴不得,似乎也没什么缺憾。

  *

  昨夜破天荒得张登在静心斋宿了一夜,今儿一早起来区氏脸上便是掩不住的笑意,着三个儿媳妇捧过铜镜,破天荒的要蔡香晚摘几朵粉紫薇来,以饰头花。

  临窗对镜贴花黄,周昭一边轻扶着肚子,一边将套上锁扣的紫微花卡到区氏的发鬓间,蔡香晚捧过镜子,笑问道:“母亲瞧着如何?”

  区氏左顾右盼,显然十分满意,挑眉问如玉:“老二家的瞧着如何?”

  如玉道:“很好。”

  如今这笑呵呵的区氏,与她初到那一日气急败坏,一脸戾怒的妇人可完全两样。论究其来,也不过是丈夫偶尔在房中停了几日罢了。

  瞧着区氏欢喜的跟个孩子一样,不知为何如玉反而别有一番伤感。无论张登还是张君,抑或天下间任何一个男人,只要有权势,就少不了妻妾成群。张登还算好的,不过纳了一个妾,二十年间便将区氏气成这个样子。

  那金满堂的夫人了?一府之中二十多个妾,便是大肚能容,如何又能容得下?

  所以蔡香晚一路费力的讨好,也不过是想要区氏自己欢喜时可怜可怜自己,管着张仕不要开那纳妾的门路罢了。

  区氏也看得出来蔡香晚的心思,临窗提黛条轻描了两笔那脱落渐净的眉毛,见周昭要替手,索性将黛条扔给了她,闭上眼睛仰着面等周昭替自己画:“妾那东西,不过是个装孩子的瓦罐罢了。她们便生了孩子,也还是喊我们做娘,这辈子也越不过我们去。只是一房之中,乱就乱在那些心思不正妄图傍着爷们一步升天的小妾们身上。

  老大家的才有身子,香晚又是新婚,便是为了叫你们能过几年畅快日子,我也会勒束着他们,不许他们开那个先例的。老四若有那样的意思,香晚尽管放心就是,等他来请安,我骂死他。”

  蔡香晚飞个眼儿给如玉,那意思再明了不过:瞧瞧,只有我们俩没有你,二嫂,你要想在这府中坐稳,只怕日子还长着了。

  几个妯娌闲话了会子,退出去的时候,恰就见扈妈妈气急败坏的样了进了房门。

  扈妈妈在区氏耳边细言了两句,区氏扭头就去看桌子上慎德堂今儿早上才送来的那只食盒,里头装着外头铺子里买回来的点心,如锦说是张登下朝的路上送来的,区氏忽而觉得自己傻的天真,傻的可笑。张登那样的大男子,怎会特意去买些点心来送给她?

  是她傻乎乎看不穿,竟就叫那小丫头给玩弄了。

  扈妈妈凑到区氏耳边,说道:“老奴从何旺儿那儿逼问来的,如锦如今俨然是那一房的主子,她比邓姨娘可贼多了,老爷几番要给她纳房她都不肯,也不知她怀的什么心肠,老奴觉得她比邓姨娘只怕要难对付。您看,要不要老奴找个时机,给她弄点儿事出来,将她与老爷隔开……”

  区氏抬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日光洒在她脸上,将她的皱纹,苍白,浮于表的那层脂粉全坦露于铜镜之中。她今年已经四十二了,能拿什么跟才二十岁的年青女子去争了?

  若说当初邓姨娘得势,她还有所怪怨,认为张登的爱全被邓姨娘勾走的话,如锦确实给了她重重一击。

  走个穿红的,来个戴绿的,男人还是那个男人,女人越换越年青,可怕的不是丈夫不爱自己,而是丈夫已经任凭别人摆弄,刻意来委屈,应付自己。

  “夫人……”扈妈妈叫道。

  区氏摆手道:“环儿,那丫头咱们碰不得,算了,装着吧。”

  就此一句,扈妈妈也能感受到区氏的委屈,她可是个一辈子从来不会将委屈存在心里的人啊,如今也开始存委屈了。

  “不就是个丫头么?”扈妈妈还有些不屑:“那容样儿长的实在寒碜,这一府中那个丫头拎出来不比她强。”

  区氏闭了闭眼,摇头道:“你不懂,那丫头和小凤儿一样,都是罪臣之后,张登那个人,你骂他可以,打他可以,他不过吼两句。但独独不能碰他身边那些当年同僚们家的孩子,碰了,就是你死我活。”

  扈妈妈提醒区氏:“竹外轩的事儿,只怕就是她干的。”

  区氏欲言又止,仍是轻轻摇着头。现在来看,竹外轩的事情,恰就是如锦那丫头的投诚之礼,如果当初做的好,一并能解决掉赵如玉和邓姨娘这两个区氏自己无法拨除的眼中钉,她坐居慎德堂,再不是当年邓姨娘的独自霸占,非但如此,还主动撮合张登与她二人合好。

  张登还不到五十岁,就算没有邓姨娘,还会有别的女人进来,比起来,如锦相貌生的丑,还愿意投诚于她,除掉了,谁知道还会来个什么样儿的?

  区氏伸手自扈妈妈手中接过方湿帕子,一点点揩着自己脸上的脂粉,对镜临窗,脸色死人一般。

  *

  傍晚,三妯娌围在周昭房里,自一盆开的正盛的莲花芯子里细细的剪莲蓬须,要备着给周昭熬了去胎毒。忽而周昭那庶妹周燕走了进来,她在周昭面前向来乖巧,于这府中也是默默无闻,很少出这院子。

  她笑嘻嘻坐到周昭身边,伸手自水中捞了枝荷花出来,取过一把银剪,轻轻剪了起来。

  如玉忽而笑问道:“我记得妹妹前几日往瑞王府时,你腕子上一对鎏金包铜嵌宝白玉镯,真真儿的好看,今日怎么只戴着一只?这镯子如今是时兴单着戴,还是双着戴?”

  周昭接过话头道:“既然嵌铜而隔,自然是要双着戴才好。”

  她顺势低头,见妹妹周燕胳膊上果真只剩了一只,遂问道:“如何不将两只都戴着?”

  如玉仍还笑嘻嘻,低头轻轻剪着莲须,就是要看这周燕怎么答话。

  那天在瑞王府,如玉腰上莫名出现那只夜明珠挂坠之前,唯有周燕到她身边坐过。夜明珠那东西,白日里瞧着稀松平常,到了暗处却能闪闪发亮。可以想象当日若不是张凤提醒,叫如玉发现自己腰上多了一枚挂坠的话,姑娘们将帘子齐齐拉起来的瞬间,她便要叫那婆子捉赃当场。

  再等姑娘们将帘子拉开,一个乡村出身的国公府二少奶奶在宴会上盗人夜明珠,这样的话传出去,不说永国公府诸人会怎样看她,区氏还会不会容她,张君为官的颜面,她为人的颜面,可就全没了。

  周燕犹还不知如玉是找准了时机要发作自己,摸了一把腕子道:“我竟是忘带了,一会儿回房去了记着带上即可。”

  这话说的,就好像那东西还在似的。

  如玉仍还嘻嘻笑着,捧过周燕的腕子,细瞅着看了片刻,舌头轻弹着,啧啧叹道:“妹妹这果真是好东西,我瞧这鎏金包铜的内壁上还有字儿了,让我瞧瞧:青春受谢,白日昭只。这里头竟含着大嫂的名字了。”

  周昭亦是一笑,接过话头解释道:“这是一对儿的镯子,是你们大哥前年春天遣人自叶迷离带回来的和田玉,打得玉镯一对儿,一只上面是句《楚辞》,青春受谢,白日昭只。另一只上面,是句《诗经》,彼云倬汉,昭回于田。

  这两句,皆暗合着我的名字。我如今双身子手肿的厉害,所以给燕儿带着。”

  如玉头点的恰似恍然大悟一般,自怀中掏了枚镯子出来,递给了周昭道:“天下间能工巧匠果真多。我饰物少,前儿张君发了薪俸,我寻思着买些首饰回来,恰好在银楼遇上这样一只镯子,大嫂您瞧瞧,像是不像?”

  她说着,便将自己手中的镯子与周昭手中的凑成了对儿,圆圆一双杏眼儿,仍还满浮着和善的笑意,抬头迎上周燕能杀死人的目光。

第60章 敬茶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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