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周敏文放在膝头的手有些颤抖,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八度,“我教书几十年,从来没见过卞染心这么顽劣的学生!她哪里是什么嗓子不好,她那都是装的!

  “她妈妈专门来找我谈过这事,还哭了,说卞染心装的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喉咙,发不出声音,可是冷不丁突然讲一句话,她声音又是好的……她这是装病故意气她妈妈,这种行为非常恶劣!”

  “您认为卞染心是装病?” 阎冬城讶异。

  “那当然,我试探过她!高一下半学期,有一天上语文课我叫卞染心起来读课文,她呃呃呃说不出话,脸憋得通红,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我就索性冷眼旁观,看着她表演!

  “她磕磕巴巴读课文,声音哽咽颤抖,好像濒死的人,好久才憋出来几个字。班里的同学笑得前仰后合,她还越表演越来劲了!从那以后,我每天语文课都把她叫起来朗读,我看她表演到何时!”

  “高中三年,您认为卞染心表演了三年?”

  “高中三年,她顶多上了一年半的课。她高二就开始频繁逃学,不来上课,特别不来上我的语文课。我去找她妈妈家访,她妈妈也很着急,说孩子这样下去不行。她爸爸在国外,女孩子万一出点什么事,我们都不好向她的亲生父亲交代……” 周敏文愤慨地拧着眉头。

  小袁目不转睛,注视着有些失态的周敏文,忘了自己平板电脑上的手写记录。

  仅就周敏文的描述,看不出高中时代的卞染心犯了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周老师显然反应过度了,要么就是她隐瞒了些什么!

  从周敏文家出来,走出单元门,小袁吐出胸中的郁气。他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抬头望了望深邃的蓝天。

  “这正好就是‘痉挛性发音障碍’的特性,” 小袁扭头对阎冬城说,“发病初期,患者有时候声音很糟糕,有时候又突然正常,与患者当时的心情和环境有着很大关系。随着病情加重,发展到后期,发音正常的时候变得越来越少。病程时间越长,也就越难医治。”

  “家长和老师一致认为孩子装病,” 阎冬城摇头,“有些匪夷所思。”

  “她们这是先入为主了吧,阎队?家长和老师首先不喜欢这个女孩,于是她表现出来的一切,都被认为是恶意行径。”

  “患了发音困难的疾病,” 阎冬城说,“老师每天叫她起来读课文,教室里充斥着同学的嘲笑声,对一个青春期的女孩来说,确实是难以承受的压力。卞染心一直忌恨的应该是这一点。”

  “这就是卞染心谋杀白勇的动机,因为白勇嘲笑她?”

  “没那么简单。语文课上嘲笑卞染心的同学不止白勇一人,应该包括班级里的很多同学。”

  “我还以为真相水落石出了,”小袁叹了口气,“看来还有段距离。”

  “快了。”阎冬城胸有成竹。

  阎冬城准备约谈卞染心的父母,电话联系了卞教授几次,对方总推说要看病,说妻子扭了腰,必须陪她去医院做理疗,实在没空。

  得知卞染心进了看守所,卞教授只字未提看望女儿,好像急于与犯事的女儿撇清关系。

  阎冬城只得用对付周敏文老师那招,告诉卞教授,如果他们夫妻拒绝警方的约谈,警方将签发传唤证,强制传唤他们夫妻。

  卞教授的反应也和周敏文一模一样,立马就答应第二天在家等阎冬城。

  阎冬城和小袁如约登门拜访。门铃按响了很久,防盗门才轻轻打开一条缝。

  “卞教授,” 阎冬城扬声说,“我是阎冬城,市局的。”

  门猛地开了,卞教授红着脸,把阎冬城和小袁让进去。他伸头往楼梯上下看了看,小心翼翼关上房门。

  阎冬城之前听王锐描述过卞染心的父母,心中有数。倒是小袁有些意外,卞教授鬼鬼祟祟的举动,好像没文化没见识,常年居家不接触外界的老人。

  温玉茹颤巍巍端过茶杯,放下杯子时,茶水泼了半杯在茶几上。小袁忙抽出纸巾,擦拭实木茶几台面。

  卞教授张了张嘴想发作,又忍了回去,狠狠白了妻子的背影一眼。

  阎冬城有些尴尬。温玉茹捧着另一只茶杯过来,他赶忙起身接过杯子。

  “卞教授,” 阎冬城打破沉默,“我们今天来的目的,是想了解卞染心中学时期的情况。您具体是哪年出国,哪年回来的?”

  “我去得早,90年,当年得到出国访学的机会,任谁都不会拒绝。去了近十年了吧,我回来那年,卞染心本该在读高二……”

  “他就是个甩手掌柜,” 温玉茹打断丈夫的话,“他自己去国外,留下我一个没带过孩子的年轻女人,独自一把屎一把尿拉扯继女……”

  “一把屎一把尿?” 卞教授生气地瞪眼,“亏你说得出口!我离开那年小蕊儿都五岁了,爱唱爱跳,你让她淘米洗菜,给你烧饭,你都忘了吗!”

  “你以为我真的指望她烧菜做饭啊?我那是锻炼孩子的生活自理能力!不是我亲生的孩子,也不能说放任不管呀,既然她和我同一本户口本,写明是母女关系,我就得负起做母亲的责任!”

  温玉茹行动笨拙,口舌却很灵活,振振有词,说一连串话大气都不喘。

  “什么都是你有理!” 卞教授显然落了下风,自认说不过她。

  “卞教授,” 阎冬城问,“卞染心中学时患上嗓音障碍疾病,痉挛性发音障碍,您知道这事吗?”

  “什么障碍?” 卞教授惊讶,“嗓音障碍疾病?卞染心嗓子一直都挺好的啊,小时候她喜欢唱歌、诗朗诵。幼儿园的马老师现在都还记得她,去年街上碰见还问我呢,说小蕊儿这孩子特别聪明,现在一定很有出息。”

  “她哪有什么病呀,” 温玉茹神色紧张,放在腿上的两只手,不停交错捏着自己肥胖的手指,“她身体一直都很好。孩子不接受我这个继母,想尽各种方法与我作对!”

  她扭头瞪着丈夫,“你这个做父亲的只顾自己,你也不想想我的艰难!我的难处,我又能去向谁说啊?”

  “卞染心确实患上了嗓音障碍疾病,” 阎冬城目光看向温玉茹,“您当时没有觉察吗?”

  “她不好好说话,我是觉察到了,我也着急呀!我专门去学校找班主任老师谈过。周敏文老师可以为我作证,我是关心孩子的,如果我不想管她,何必一趟趟往学校跑?周老师也是很负责任的老师,我们商量好了,一定要把孩子的坏毛病纠正过来!”

  “怎么纠正?” 小袁问。

  “她故意不好好说话,” 温玉茹生气地盯着小袁,“她这样做,都是为了气我,你明白吗,气我啊!”

  她拍打着膝盖,声音尖利,“我和周老师一致认为,就该让她尝尝做坏事的后果!让她在同学面前丢脸出丑,同学们都鄙视她,嘲笑她,她才会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教育孩子不能一味迁就纵容,要让她晓得人是具有社会性的,要顾及旁人的看法和感受,不能说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小袁听得一愣。温玉茹义正词严,东拉西扯强行占领道德高地的说话方式,做家庭主妇有些屈才了。

  “卞教授,” 阎冬城望着缩在单人沙发里的男人,“您怎么看这件事?”

  “唔,” 卞教授慌张地坐直背脊,“我不知道孩子嗓子出了问题,要不是你们提起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常年不在家,只听我爱人说,孩子不听话爱搞怪。那年我回来,见孩子不在家……”

  “你可别瞎说八道了吧!” 温玉茹尖声打断丈夫的话,“你离开的时候孩子才一丁点大,整天哭天抹泪地嚎丧!等到你回来,我还给你一个如花似玉,性格温婉的大闺女啊!

  “死老头子,你手摸摸你的良心,我为你卞家尽心尽力,仁至义尽,到今天还换不来你半句好话!我,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哟……”

  温玉茹突然顺着沙发溜下去,摊开两腿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放声哭嚎。

  小袁惊得愣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挠着头皮,回头看阎冬城。

  阎冬城端着茶杯喝茶,不动声色,似乎在等待什么。

  卞教授脸上终于绷不住了,站起身大声责备妻子。

  “你看看你,” 他指着温玉茹,“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这两位是警察同志,人家是来调查案件的,不是你家那些支持你撒泼打滚的三姑六婆!你给我起来,” 他高声叫道,“给我站起来,温玉茹!你给我起来!”

  卞教授的吼声中气十足,对温玉茹还是有些威慑力,瘫在地板上的温玉茹顿时哑火了。

  她止住哭骂,把脸蒙进臂弯,扭身扑在沙发软垫上。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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