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初一、十五20

  想着再往北很远都没有饭馆了,于是赵景拴好马,在路边小面摊坐下点了一碗面,望着颍州城的方向,目光渐渐悠远。

  “哎哎哎你们没听说嘛!上次楚大将军从京城回颍州没出半年,皇上就下诏废太子啦!这一废太子……嗨呀!官家的事儿啊可真难说呀!”

  面摊子小,几张桌子摆的十分紧凑,邻桌即使压低声音说话,旁边的人也照样能听个一清二楚,赵景正出神时,邻桌背对着他那几个人的窃窃私语硬生生钻进了他的耳朵。

  这人说的楚大将军,不就是西南兵马大将军楚岚么!

  “他们楚家不是从圣元先祖那会儿一直就守着边关呢吗?都守了好几代人了,也没听说他家靠着京城哪个山头儿啊!怎么着?朝廷的事情和他家还有牵扯?”

  “那是自然啊!你们不知道吧?当年皇上第一次要废太子的时候,楚将军他爹武安公不就是力保太子的吗?这一回……”

  “那照你的意思,楚将军没准会受他爹的牵连?”

  “老哥,您这话啊,得把‘没准’俩字去掉!不过现在南疆北疆都乱的要命,朝廷是不想用也得用他们楚家,可万一仗打完了呢?上面那位怎么可能容许这两父子继续握着兵权哪……”

  那几人再往下说的话,赵景已经没兴趣接着听了。

  等面上桌,赵景一边吃,一边在心底兜兜转转着。谁知刚吃了几口,一股奇怪的味道飘过来钻进他的鼻子里,那丝丝缕缕的气味虽然不算明显,却引起了赵景的注意。

  他不动声色地朝气味来源偷偷瞄过去,一眼就看见坐在面摊角落里的两个青年男子,尽管那两人都是中原人打扮,身着中原百姓服饰,举手投足间看上去也与旁人并无差别,但赵景一眼就看出他们的身份——

  苗疆蛊师!

  他之所以认得出他们的身份,这都要归功于在苗寨生活过的经历。

  可是,这两人虽然是蛊师,浑身上下却处处都透着诡异,让赵景这个与苗疆蛊师往来颇为密切的人都觉察出了不对劲。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赵景暗中观察着那两个苗疆人。

  蓦地,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现。

  是死气!

  对!他的感觉不会错!这就是那两个苗疆人身上的诡异之处!

  就在这时,那两人吃完了面,付了面钱,起身离开了面摊。

  经过赵景身边时,那股怪异的味道更明显了,他皱着眉,低头继续吃面。

  等二人走远了,赵景两三口喝光了面汤,牵上自己的马,遥遥地坠在他们后面。

  可惜这地方太过于荒凉,遍布着荒草沙丘,路上几乎没有往来行人,想盯梢都没个地方藏身,赵景跟了一段路,还是被那两个人察觉了,他们停住脚步,互看对方一眼,一齐转过身来。

  赵景避无可避,只好牵着马走过去,朝他们施了一礼:“敢问二位兄台,去梧州可是走这条路吗?”

  “不知道!”两人其中的一个,生硬地回答。

  另一个打量了眼前这个汉人几眼,见他一身白袍已经旧到发灰,袖口襟角也都磨出了飞丝,的确像是个久行苦旅的旅人,于是稍微放下了戒备回答道:“梧州在北,你走错了。”

  赵景假装一脸沮丧:“我说呢!这地方荒无人烟,好不容易看见两位兄台也在赶路,还以为前面就是官道,结果……唉!还是走错了!往北的官道该怎么走还求先生指点。”

  “那边。”第二个回答赵景的苗疆人,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多谢!多谢!”赵景连声道谢,然后牵着马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地从袖口暗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把那里面白色的粉末悄悄洒在了脚下的路上。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赵景看看四下无人,便停下脚步,从随身背包里撕了一小块草纸,掏出一小截炭条,在手指宽的小纸条上寥寥写了几个字,细细的卷了,又把手伸进自己袖子,摸出一条小指粗的小蛇来。

  那小蛇通体翠绿,两眼金黄,在赵景手里摇头摆尾地吐着金色的信子。

  赵景微微地笑了,用拇指在小蛇左眼后面轻轻蹭了两下,然后把方才那个写了字的细纸卷捏扁,用一条极细的丝线缠在了小蛇尾巴上,那丝线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又细又软,筋性十足,缠在小青蛇滑溜溜的身体上竟然还十分牢固。

  “去找阿洛。”赵景对着小蛇轻轻说了句话,弯下腰,把小蛇放在草丛中,小蛇吐了吐信子便游进草丛中不见了踪影。

  此时,一声清唳倏然划破天际,高亢而悠远。

  赵景抬起头,一行归雁,自高天上振翅而过,留下远去的残影……

  ……

  “将军,看!大雁!”

  鸿雁飞过颍州城上,执守的军士们也不约而同地仰望天幕上那些灰色的精灵,年纪尚幼的一个小勤务兵兴奋地扯了扯左琅的袖子。

  “是啊,归雁来了。”左琅仰头望着,轻声感叹,然后转头去看站在身后不远处的楚岚,“将军,又是一年了。”

  楚岚没出声,望着飞掠而过的雁影,心底蓦地浮现出一个已经渐渐模糊了的孩子的身影。

  是啊!又是一年了!

  雁归……你身在何处?可还安好?

  当赵景穿过龙门大漠,回到永乐镇时,已是过了一个多月的光景。

  永乐镇再往前,就是与天地浑然一色的昆仑冰原。

  眼前的皓白雪峰直插云霄,仿佛已与天幕相融;万里冰川一望无际,璀璨的湛蓝共长天一色,满目皆是令人无法言说的浩瀚壮美。

  赵景凝望着万里冰川,此时绝壁之上有一只雄鹰逆风而过,披着细碎霞光,无比的璀璨瑰丽。

  然而,美景虽美矣,前路却委实令人望而却步,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也鲜少有闲着没事往冰川里面跑的,对普通人而言,那地方实在太凶险了。

  赵景在镇上的药铺寄养了自己的马,又买了些器物吃喝,镇上的人和他颇为熟悉,他人走到哪里都少不了热络的招呼,待辞别镇民,赵景独自一人沿着冰川谷道一直抵达雪峰脚下。

  面对着竖直陡峭的万仞雪峰,赵景只微微地吐纳片刻,然后就在刹那间踏风而起,沿着孤直的绝壁飞掠向上,疾风猎猎,撕扯着他的袍袖滚滚翻腾,衣袂舒卷飘展,犹似腾天而起的九霄苍龙。

  龙之属,或行于天,或隐于海;或万千变化,或腾云覆雨。

  而赵景,以腾龙之姿飘然落地之时,那熟悉的、不绝于耳的吵骂声疾袭而至,立刻把他烦成了一只秃毛鹌鹑,他定了定神,波澜不惊地走上前,躬身下拜:“师父,徒儿回来了。”

  方才还冲着别人直跳脚的老牛鼻子嘠的一下没了声音,正被别人指着鼻子骂骂咧咧还闭目修禅的老和尚也立即睁开了眼,两人一齐扭头朝赵景看过来。

  “雁归?!”

  “雁归!!”

  雁归,就是赵景。

  而赵景其名,则是由景昭二字颠倒顺序而来,为的就是在江湖行走时能够避人耳目,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六年前,十三岁的雁归离开颍州,孤苦无依,然而这个孩子却命相不凡,颇有一番奇遇,不但医好了他的不语之症,还因缘际会拜了这两位高人为师。

  这两位,一僧一道,一位自称初一大师,另一位则是十五道长。

  这两位,是见面就吵得不可开交,却偏偏孟不离焦的很不高人的隐世高人。

  六载岁月,让雁归脱胎换骨长成了出挑的青年人;六载岁月,雁归跟着两位不太高人的高人师父学到了不少本事;也是在这六载岁月中,在日复一日的耳边难得清静的煎熬中,雁归学会了纵使天崩地裂我自岿然不动的淡定处世之道。

  方才还气得头顶冒烟的十五道长一见徒弟,两眼直放光:“嗨哟乖徒弟!你总算回来了!快快快帮为师把这个老东西赶出去!”

  “阿弥陀佛,贫僧……”初一大师双掌合十,霸占着椅子,不动如山。

  “少废话!你走不走?!”

  “贫僧既来之则安之。”

  “你!”

  眼看着两人唇枪舌剑又要开始掰头,雁归赶紧放下带回来的大小物什,及时插言:“初一师父和十五师父这回又是为了什么吵啊?”

  ☆、远人归

第十一章 初一、十五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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