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0

  过去孟惊雁每天要开的锁挺多,身上的钥匙都用纯手工缝制的钥匙夹包得服帖。现在就不一样了,房子车子全上缴了,他浑身上下就一内一外两把家门钥匙,他用一根红绳穿着,挂在衣服里,像是个刚放学的小学生。

  男孩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孟惊雁罕见的把大门全推开了,成片的月光撒进去,映亮了满屋子起起伏伏的白布。他们两个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框在方正的门框里,像是一副极简主义的黑白画。

  “你……就一个人,住在这里?”男孩的声音低沉暗哑,还有一点不易觉得的颤抖。

  孟惊雁以为他是着了凉又害怕,原本就不多的戒心又散了一些,甚至还多出一点柔软来,他宽慰男孩:“其实没有看着这么吓人,他们留了一间屋子给我,基础生活设施也都很齐全。”

  男孩似乎是咬着牙,在黑暗里的呼吸略微显得有些粗沉。

  “来这边,你先冲个澡。先把热水开到最大,我平常不爱洗太热的,你着凉了,还是把温度升高一点。”孟惊雁说着话,声音远了又近,他回来时浴室灯的电闸就已经拉开了。他是怕男孩洗澡的时候看不见会滑倒。

  他把一条毛巾搭在门把手上:“你洗吧,毛巾我给你拿了新的,睡衣你先穿我的凑合一下。你的衣服我先晾起来。”

  浴室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孟惊雁转身回了客厅。他坐在沙发上摸出一包烟来,磕出来一根点上,回忆着今天发生的种种。

  劣质烟的味道很辛辣,孟惊雁却已经有些习惯了。身处在白雾里让他愈发地觉得不真实,蒙着白布的屋子,惨白映着鲜红的封条,一个月五百的无窗地下室,都好像是一场惨淡的噩梦,并不应该属于他孟惊雁的人生。可惜香烟并不能帮他逃避,就像他无法像旅行青蛙一样生活。

  他还是要思考未来。今天黄有成的戏杀青了,他就要赶紧去找接档的,他的生活费不允许他有空档期。他能想象宋云开会给他安排什么,但哪怕是最粗劣、最低俗、最毫无审美可言的剧本,只要没突破那个底线,他都没有立场拒绝,甚至还要表现得感恩戴德。

  孟惊雁就着手里的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让烟气完完全全地浸润每一颗肺泡,从尼/古/丁里寻求一点慰藉。一点轻松感卷上来的时候,他想起了浴室里的男孩。

  男孩似乎很青涩,却隐隐透出一种强大的力量,让素不相识的孟惊雁感到莫名的心安。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甲等Alpha给人的直观感觉?

  孟惊雁慢慢想通了,不管男孩的初衷到底是什么,他毕竟一天之内帮了他两次。而且这孩子看着也不像是有什么心机,既然他都把人带回来了,明天的事就明天再说。

  男孩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孟惊雁正把一锅方便面倒进两个碗里:“坐一会儿,我们吃点东西。”

  男孩轻轻抽了一下鼻子,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你抽烟了?”

  孟惊雁笑了一下:“鼻子还挺灵,我都开窗透过气了。”说完把面条递给男孩。

  方便面是海鲜味的,里面还有画着螺旋圈的粉红色蟹肉片,这东西也是孟惊雁从前没碰过的,但现在已经成了他的家中常备。不光是因为钱紧,还因为别的东西他更吃不下去。

  他不会卧鸡蛋,俩鸡蛋都叫他搅散了,在方便面汤里飘着零零碎碎的鸡蛋花。

  男孩没再说话,闷头吃面。

  孟惊雁像是警察局里刚给走失儿童发过糖的警察叔叔,挺和气地跟他说:“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男孩捧着碗,鸦色的眼睫在厨房的昏黄灯光里抖了抖:“聂还林。”

  电光火石间,孟惊雁觉得这名字莫名有些熟悉,他停了筷子,偏开脸望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又恍然转向聂还林:“还林?退耕还林的还林?”

  聂还林垂着眼睛点点头,一圈一圈地把面条卷到筷子上。

  孟惊雁白天昏睡了一天,到了晚上精神倒是饱着,但他看聂还林蔫蔫哒哒的样子,领着他进了卧室:“你睡在这儿,我出去睡。”他倒不是跟聂还林客气,他知道自己这地方不适合一般人住。他不能让救命恩人睡沙发。

  聂还林还是心不在焉地点头,孟惊雁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这是个简单的孩子,事儿少,但愿今天他收留他在这儿歇一天,明天他俩就能算是两讫了。

  本来沙发也是抵押品,不属于孟惊雁在这个房子里可以调用的物品。但是也不知道是沙发这种造型不容易固定封条,还是查封的人员大意了,沙发上的那对封条一碰就散,再摆回去就又和原来一样了。

  孟惊雁枕着小臂躺在沙发上,其实脑子里面什么都没有,但是他就是睡不着。目光的尽头堵着房顶上的水晶灯,现在没了光源,只是一团死气沉沉的冰冷阴影。

  白天的时候人的眼睛耳朵都活着,五花八门的信息涌进了根本顾不上思考。可是晚上一躺下,四下安静了,他的眼前就又浮出那一对对开了个不停的嘴唇。

  今天见到了那个泡面头,他就想起来汪逸笙那双细线似的薄嘴唇曾经伏在他耳边说:“孟惊雁,这个家里的一切,迟早都是我的。你还是早早做打算,不要做了丧家之犬。”

  今天聂还林虽然帮他出了头,但是汪逸笙那种睚眦必报之人,肯定不会让此事善了。他倒也不是怕,因为毕竟他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他只是想起汪逸笙这个人,就像是踩了狗屎一样恶心。

  汪逸笙比孟惊雁小两岁,也是个Omega,虽然远不及孟惊雁,却也算得上标志出众。从他跟着那个女人来了孟家,就什么都喜欢压孟惊雁一头。孟惊雁成绩好,他就卯着劲儿地学,就为了拿到名次之后去到孟惊雁面前耀武扬威。有女孩子追孟惊雁,他就要把人家女孩子勾到手再甩掉,然后再昭告天下:喜欢孟惊雁的都是破烂货。

  但这都是在孟玉昆背后,当着孟玉昆的时候,汪逸笙就是这个家里最乖最有正能量的孩子。哥哥什么事情做得好,我就要跟哥哥学。

  孟玉昆实在是太糊涂,所以直到他死,他还觉得一切都是命。

  想到孟玉昆,孟惊雁就不敢往后想了,他怕他想起那些他最不愿意想起,却又最害怕忘记的人。眼眶子突突地发热,他略用了一点点力气咬着下嘴唇。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不是每天都这样吗?你不是刀枪不入吗?什么时候你孟惊雁也会觉得难受呢?你现在就一件事,把钱赚够把债还清把事办完,你才有资格一天到晚地穷琢磨。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孟惊雁把手机又按亮了,打开备忘录,里头一长溜的人名,有他曾经的朋友,有他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后面无一例外地跟着一个不小的数字,那是他要还的债。

  其实孟家刚出事那会儿,也有朋友来找过他,但是一朝河东一朝河西,上流社会和普通群众之间的壁还是很厚的。富贵人家的玩意儿,孟惊雁也懂,但是再聊起来已经不是那么个滋味了。人家说哪年哪年的红酒,什么血统的赛马,最新型号的概念车,都和孟惊雁没关系了。

  他倒不是怀念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只是有时候生活猛地给人一下子,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信用卡早就都被停用了,孟惊雁盯着自己网络账户里的一点余额,突然就想到有一天大街上的人给他递的名片。那张质地不错的硬卡纸上头是一个花里胡哨的名字,孟惊雁也认得,是上流公子哥们常去的风月场所,他也知道递名片的人是到大街上捡“少爷”的探子,专在大街上物色样貌不错的男孩子。那人还认得他,爆皮的厚嘴唇皱起了,凸出一对老鼠牙,笑得很谄媚:“孟公子,要不要来点快钱?”

  等到孟惊雁发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他大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想把这些荒唐的想法揉出去,却越揉越焦躁:钱!怎么才能赚回来那么多钱!要是卖/身子就真能赚够那么多钱……

  他又忍不住自嘲,谁的身子能值那么多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空气中慢慢沁出一阵淡淡的甘甜,像是一个温柔的怀抱,完全地将沙发上的孟惊雁包绕。

  孟惊雁也察觉到了,又是那股六月骄阳一样的甜橙子味。家里又没买水果,哪来的橙子味?

  孟惊雁手臂上稍稍用着一点力,想要把身体撑起来,但却莫名觉得身体异常沉重,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一种突如其来的心安。就像是离了水的鱼重新被放归大海,或是误闯了水泥森林的猛兽终于觅得归途,周身是久违的安全感。“天塌下来有人撑着”或许只是一种说法,但是孟惊雁躺在那一阵馨馥之中,是全心全意地相信这个说法的。

  就好像他刚刚的所思所想都是不必要的,因为有一个人总是会守护在他身边。

  夜色愈发幽深,聂还林从黑暗之中缓缓向沙发走来。他单膝跪在地上,很缓慢地向熟睡的孟惊雁伸出一只手,似乎是想要描摹他柔和的眉眼,又堪堪停在半寸之外,微微地蜷起手指,将描摹变成了一种隔空的轻抚。

  聂还林在沙发边坐了半晌,等孟惊雁睡熟了,才以一种虔诚的姿势小心地把人横抱起来走向了卧室。

第5章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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