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浮尘滴进觉悟寺”

  第二天有些下小雨,飞机晚点,机场大厅全是人。靳融枕在蒋易的肩膀上发呆。他想睡会儿的,可是要走了,不敢多睡,一直都牵着蒋易的手,少一秒都觉得亏。

  也不是生离死别,可是靳融非常难过,心里压抑着,总不得出。他顺气好几回,又坐立难安,最后完全没有意识地脱口而出:“蒋老师,你爱我吗?”

  像他年少时一样,每天都要问,而蒋易每次都不厌其烦地回答:“爱。”

  恍惚间,他们都像是回到了过去,没人提起那五年的空白,也没人反驳。

  蒋易手背摸了一下他的脸,说道:“爱。”

  靳融扑上去抱他,有眼泪决堤:“对不起,蒋易。我其实是一个很没有担当的人,不像你,你这么坚定。等我回来,我就跟你坦白,我什么都不瞒着你了,你也原谅我,好不好?”

  “好。”蒋易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瞒着自己,也许是手腕上那两道像割腕的疤,又或许是他要分手的真正理由。

  蒋易似乎能猜到,却又不敢去猜。他想听靳融自己来解释,好好说说当年那些事情。

  要登机了,靳融不舍地和蒋易告别,他穿梭在偌大的候车厅,越过所有的人群,回头一眼就能看见蒋易。他挥着手臂和蒋易说再见,一点两点泪花涌在眼里。

  等他回来了,他就要告诉蒋易,其实他是个病人,他有过很严重的抑郁症。如果蒋易可以接受,那他也无愧此生了。

  他也不完全要靠蒋易照顾的,只要他能在自己身边,他可以学会独立。

  在飞机上,他打开了自己写了五年的备忘录,一条又一条的发泄、遗书、痛苦的回忆。他打开给蒋易得那封信,他写过:我是一个没有任何用处的人,和你在一起那么久,不知道有没有让你快乐过。可是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快乐。是我选择不要快乐的,要怪就怪我。

  靳融下飞机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蒋易,他做什么都要告诉蒋易。他说新加坡的天气很好,不过差点东西。蒋易问道:“差什么呢?”

  “还差你。”

  蒋易在电话那头笑出声了:“那我马上飞到新加坡找你好不好?”

  “真的吗?”靳融认真起来,“真的会来吗?”

  “骗你的。”蒋易及时说,“这次去不了了。下次你再有比赛,我会来的。”

  靳融满意地说:“好啊,那下次。”

  他躺在酒店的床上发呆,望天花板,听蒋易边写论文边嘟囔、埋怨,又或者唱歌。蒋易唱歌像蚊子叫,嗡嗡的,还跑调。

  可是靳融就很爱听,听到一半还困了,打哈欠问他:“什么时候睡觉?”

  蒋易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随口一答:“很晚呢,我先哄你睡。”

  他没办法分心讲故事,只好唱摇篮曲,唱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我干吗哄你睡觉?”

  “因为我是你男朋友。”靳融困倦地说。

  “才不是呢。”蒋易如此说道,但还是继续唱歌。到那边再无声响了,悄咪咪问一句,“睡了没?”

  靳融哼一声:“没睡,要你承认是我男朋友才睡。”

  “赶紧睡吧你,二十好几的人还撒娇呢,天天就知道诓我。”

  靳融笑起来,好一会儿,他才说:“好爱你,你爱不爱我啊?”

  “这个回答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有。”

  蒋易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靳融满意地笑起来:“我每天都说五百遍爱你,我每天都很爱你。”

  比赛比了半个月,等一切落幕时,已是十月的最后一天了。

  前几天方卓见发消息给他,是说靳时苑和方意辙要在十一月中旬举办婚礼,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他来。

  靳融收拾好所有的行李,坐在窗前发呆。新加坡的景色与国内还是不同,虽是一个月亮,但好像换了个方向看,那月亮就不一样了。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前几天忙的时候他没发觉,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靳融思虑了很久,还是买了一张直达N市的机票。他要去把户口迁走。

  靳时苑要结婚了,虽然宋念远说了无数遍“不要管”,但他还是去了。

  他妈妈要结婚了。说起来还不可思议,这竟然是靳时苑第一次结婚。方意辙说要给她办一场婚礼,现在真的做到了。

  不过有些讽刺,靳融觉得讽刺。如果他还在靳时苑身边的话,是不是要去做花童?或者,做伴郎?靳融没想,也不敢想。

  回N市的时候是下午,十一月的第二天。从机场高速下来,一路沿着去市区,越到市中心,越能看见路旁那些金黄了的梧桐树叶,飘下来,哗啦啦撒了一地。有骑电动车的行人经过,车轮碾了,树叶就扑腾起来。

  三中门口的蛋糕店还在,刚刚出炉了一批蜂蜜蛋糕,靳融远远问着香味,心里有些触动。

  靳融多久没回来了,他都忘了梧桐树叶什么时候黄,也忘记他小区里种了一路的树,都坠叶。他把自己的行李寄存到酒店,没多做停留就去了以前的家。

  也许靳时苑已经不住在这里了,但这套房子是方意辙买给她的,靳融不确定她是不是还留着。

  钥匙还在他身上呢,他手里攥着,渐渐冒出汗来。

  靳融把钥匙插进孔里,扭开,那扇沉重的门便压过来,露出这间房里面的模样。

  陈设还是当年的陈设,房门都开着,很透亮。他看见客厅的沙发,还是原来的沙发,比原先要旧一些;茶几也没换,上面摆着新的杯具,当年那套被靳融砸碎了几个,所以都换了。茶几下面放了新的玩具,芭比娃娃,盖好被子躺着,好像在睡觉。

  家里没人,靳融关了门进去,想要习惯地脱掉鞋,但没有合适的拖鞋去换。索性不换了。

  他从客厅走到自己的房间,一进门就看见那架琴,施坦威的,被琴布盖着,大约是很久没碰过了,连琴布上都有灰尘。他环视整个房间,床还是那张床,不过是空板,没有床单;书架上还放了很多谱子,当年他用过的。还有他以前做过的卷子,学完的书,都完好地放在书架上。

  书架没有灰,干干净净的,应该是经常打扫。

  他抽出一本谱子,随意一翻,就翻到那首《山丹丹开花红艳艳》。他的指尖触摸每一个音符,全都跳进他的脑子里,从引子到主题,再到再现,再到尾声。

  他还看见书架上摆了一个新的相框,那是靳融小时候弹琴的照片,大概是他第一次参加钢琴比赛,戴歪扭的领结。

  右下角写了:第一名。

  靳融有六年没住过这间房了,自从他发现靳时苑和方意辙污染了他的房间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过。现在再回来,还是会有一种恶心感,但没当年那么强烈了。

  他走到钢琴前,拿掉了厚厚的琴布,那架漂亮无比的施坦威就映入眼帘。这架琴一百多万,方意辙买琴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现在琴已经不用了,靳融右手随意弹了一遍C大调音阶,音已经不太准了。

  靳融坐在钢琴前的时候就想到了靳时苑经常听的歌,《吴哥窟》。不知道现在她会不会听了,她已经变了身份了,不是第三者,是妻子。

  妻子不会听《吴哥窟》,她应该也不会再听了。

  靳融记忆里还有那段旋律,左手配了很花的琶音与和弦,这就弹奏起来。

  没有人声,只有琴音,淡淡的带点苦涩和酸楚,轻描淡写地就带过十几年的那些事情。

  靳融体会不到靳时苑的情感,他没做过小三。靳时苑大概也体会不到他的情感。他们彼此之间都不甚了解,却又非常了解。

  他弹到一半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开门,他也感受到有人站在门边看他。

  从钢琴的镜面,他看见靳时苑的表情,诧异、难以置信、思念、心酸,还有很多。她手边搀着一个小女孩,穿白色的公主裙,辫子扎了两个,还戴着漂亮的蝴蝶结。

  “不应该滥用名义,被你引诱多一个名字。身份远记忆深,浮尘滴进觉悟寺。雾里看花,没有发生任何事。”

  “原谅你太理性,与我在一起要守秘密;原谅我太野性,想这段情更深刻。”

  靳时苑跟着钢琴声轻声哼唱起来,不觉地,就有一滴眼泪流下,伴随着的,是她朦胧不堪的双眼。

  “妈妈……”小女孩懵懂地拉着她的手。

  她和靳融五年不见,五年,是一千八百多天,是数不清的分和秒。他刚离开的那几个月,靳时苑何尝不是夜夜难眠。每当她走到客厅的沙发处,便想起一片狼藉的吐泻物,还有靳融手腕上刺眼的鲜血。她还能想起靳融声嘶力竭的责问,“为什么一切都要我来承担”,“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靳时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靳融,眼睛红透了,嗓子也哑透了,眼泪流不尽地往下滴落。

  可是现在的靳融,又不是那天的靳融。

  有种恍如昨日的错觉,靳融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她,他们之间的矛盾也从来没有过。他一直都在,也很乖乖地听他话,也没有的得过病,也没有吵过架。

  “小融……”她这样唤他。

  靳融还是在弹琴。

  作者有话说:

  收尾一下,还有点没解决好。明天休息,结局还在改哈哈,抱歉~

第77章 “浮尘滴进觉悟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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