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237

  她从前只有羞窘得没有办法的时候才这样说,云滢这样的年纪,说起来颇有几分亲昵告饶的意味。

  圣上却不信她这般就会求饶,冷笑了一声,“你就是这样的意思。”

  云滢如今耐性不比从前,她已经哄过了圣上,哄不好就不哄了,离她生产还有好些日子呢,外加还得坐月子,为他挣命生下一个孩子,到时候他心疼都来不及,怎会记得这些小事?

  但是皇帝只叫她坐了轿辇往外,却又不说去哪,云滢眼见即将往行宫外去,不由得有些惊疑:“七郎带我往哪去,总得说上一说,否则骗人出去,不就是拐|卖良家妇女么?”

  圣上也不是存心要瞒她,怕她胡思乱想,温言道:“阿滢忘记了,咱们当时曾经到寺庙求子,如今圣驾将回,难道不该去还愿?”

  云滢怔了怔,这虽然不假,但实际上她去佛寺的时候便已经有了身孕,只是两个人都没察觉出来,圣上对此又不是很情愿,她以为皇帝早就将这件事情当做随便出宫的一次游玩,已经忘记了。

  “七郎就同我这样出宫?”

  云滢惊奇于两人身上的衣物,从前皇帝同她出去都会改换行头,又或者帝王出宫游幸,仪仗浩浩荡荡,如今两人身上衣物服饰虽然都是依照规制来的,总不是出游的礼服,但即便是寺庙里的僧人不曾见过宫中如何,也知道这两位是非富即贵。

  这同皇帝素日出游讲求的低调节俭可不大相同。

  “山寺离行宫并不算远,朕已经派人同主持讲明了身份,清空闲杂人等,阿滢不必忧心。”

  “太后也知道朕同你此行,还吩咐多添几斤香油,好叫娘娘生一个皇子才好。”圣上不欲叫她穿戴厚重衣物,便装到底还是轻快些,两人就是身穿了日常的衣裳去,也不会叫人觉得轻慢:“朕想着今日正是个好日子,咱们到寺庙里还了愿,差不多画师也能画好像,你若有兴致,朕便再同你出去走一走。”

  太后知道皇帝同尚且是充仪的云滢从行宫出去,改换衣装游湖进香,还在集市上游玩,说不生气是不大可能的,但是她本来就是信佛的人,圣上说起求子与替她求平安符的事,太后那点子气也便没了,反而觉得这寺庙果然灵验。

  云滢惊奇的地方倒不在于太后知晓与否,而是两人要在佛寺让人绘画,“七郎同我还愿也就算了,怎么还叫画馆的画师也跟着到外面去作画?”

  宫中湖光山色俱有,处处都有景致,选一处作为背景也不错,两个人同框之画却在寺庙,这倒是她想不到的事情。

  “阿滢忘了,宫中画师为帝王后妃画像,都是不能直面皇后的。”圣上望着身侧的她,满是柔和:“朕不愿意叫后人凭空想象咱们,叫人把阿滢画丑了,大概你也要生气。”

  宫中的画师都是男子,他们是不能见到嫔妃的,而那些被张挂在宗庙里的帝王后妃画像,出于忌讳,都是挑选几十个画师进宫,叫他们凭空猜测臆造,谁画的最像才选谁。

  其实这些人根本不会有机会按着圣上与嫔妃的真实容颜作画,画像不讲究形似而讲求神似,后世流传画像,多为不尽不实,同君主本人差得太远。

  “再说这替咱们画像的人里有些画师颇为惊世骇俗,召进宫恐怕是一场轩然大波,”圣上对外来事物一向不排斥,但是宫廷认知本就如此,所以情愿到宫外来避个清净:“他十几年前曾到这里,为国中一名绝色女子画像,据说惟妙惟肖,便像是把人拓在纸上一般。”

  云滢对这些只觉得新鲜,她只见过圣上收藏的那些名画,皇帝手把手地教她品鉴,但是她做舞姬的时候,当然不能接触到帝王后妃画像这种事情,对那些忌讳也不太明白,圣上既然这样说,必然是想给她一个惊喜,那便都随着圣上心意来。

  天子的辇车到了宫门,早有内侍请人下辇换车,云滢被圣上搀扶落座,她虽然出来过,但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新鲜感,车驾为了照顾贵妃的身体,行进不算太快,叫她反而更心急。

  有别于四月那场庙会的人山人海,山中古刹今日分外清净,早有主持携众弟子恭候在山门之外,口称佛号,迎接天子圣驾。

  主持亲自净手呈香,云滢同圣上拈了香到寺庙正殿还愿,早有画师等候在静室里面,见圣上与贵妃入殿,都出来跪迎。

  因为身在佛殿,画师们都在衣裳的外面都披了海青,圣上和颜悦色地叫这些暂居佛寺的画师起身抬头,却把原本好奇的云滢吓了一跳。

  这些画师大多都是中原相貌,但是也有那么两位眼窝深陷、颧骨颇高、金发碧眼的怪模样外族人,方才这两个人戴着黑色包头巾,一时竟没有让人看出来。

  圣上感知到云滢的惊奇,还没等他笑着同云滢解释是怎么一回事,其中一个头发稍微花白一点的画师却已经用母语惊叫了起来。

  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面对天子的嫔妃,或者说是未来的皇后这般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圣上已经皱了眉,侍奉在皇帝左右的禁军拔剑出鞘,那画师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用算是比较流利的汉话解释:“我的上帝,女神果然都是长生不老的,亲爱的夫人,您过了十年,竟然还是这样美丽动人。”

  皇帝本来是看了泉州刺史呈上来的折子,知道市舶司此次遇上了一对外国画师父子,知道他们会说汉话,对于绘画有许多独到的想法,因此才叫人一路护送到行宫地界,博云滢一笑,也看看他们是否与国朝画师所制的壁画有不同之处。

  没想到他张口就敢唐突贵妃,几乎要命人将他逐出去。

  但是云滢却一直看着这个络腮胡都有些发白了的老者,竟有些怔住了,她像是想起来什么,忽然一笑:“官家,我记起来了,当年在杭州,我爹爹也是领了这么一位怪模样的伯伯到府衙里面来,给阿娘画了一幅生辰贺图。”

  云斯伯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但有了这么一位明艳的夫人,却在心里也想着怎么讨她欢心,他不爱铺张,又不许下面的官员送礼给夫人,因此总会有些新奇的招数来讨阿娘开心。

  比如花了十两银子,请这个怪伯伯为阿娘画像。

  “七郎,据爹爹说这个伯伯信奉的神明与咱们不同,所以他借住在西湖边上的灵隐寺里,钻研那些寺庙壁画。”云滢笑了起来,颊边酒窝若隐若现:“我爹爹手里没什么闲钱,知道灵隐寺有个怪人,所以常去找他说话,一来二去,就把人请到府衙里去了。”

  那个时候她太小了,不太能记住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就是母亲偶尔回忆过往的时候会同她们说一些过去的事情:“听说在他们国家里也算是很有名气的画师,皇帝也召你画像和做壁画的对不对?”

  她笑吟吟道:“我是那位夫人的女儿,可不是她本人。”

  据说他在国内的要价非常高昂,也是个贵族,要不是碍于这个丈夫的面子,是不愿意为了十两银子来作画的,但是见到那位夫人之后,他忽然改了主意,分文不取,只希望能够多画两张画像。

  他们的国家里,壁画里也是神仙,但是国朝讲究华贵典雅,透露着皇室的风向喜好,虽有艳色,但和他们国家那种明亮浓烈,甚至开放还是不一样的。

  而且或许是因为相貌差异太大,尽管在中原人看来,贵妃同她母亲年轻时的容貌还是有差别的,但是在外族人看来两人几乎没有差别。

  这个画师看了一眼圣上的打扮,摇了摇头,他的理解里面,皇帝和国王有些像,但和他所服务的人还是有很大不同,这个皇帝他是有妻子的,可能也不信教,只有一点一样,都是有最高权力的人。

  “我是侍奉主的。”他向后指了指自己的儿子:“这是我唯一的儿子,他也时常临摹我为您母亲画的图册,称赞国朝女人的美丽。”

  那个年轻一些的画师点点头,他请求回去拿一幅临摹复刻的画作,而后被内侍取来,呈给了贵妃观赏。

  云滢只瞧了一眼,惊喜交加:“七郎你看,这个被阿娘抱在怀里的就是二姐姐,铜镜里面倒映着的就是我。”

  她小时候家里并没有这种清亮如水的铜镜,是她不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自己要出去玩,而画师为了美观,就将这个美丽的小姑娘画在了铜镜里面。

  圣上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既然你能画好云夫人,想来也能承担描画贵妃的重担。”

  原先画像都是凭人猜测,而这些画师他们都是瞧过自己与云滢方才模样与神态的,既然又有贵妃母亲的图样,画起来就更方便一些。

  天色不早,因此圣上与贵妃随了功德钱,与主持又谈了一会儿才回宫。

  而回宫前,那个年轻的画师把自己拙劣的复刻送给了这位美丽的女子,帝国未来的皇后。

  这天夜里,是头一回云滢没有按时歇息,而皇帝也难得纵容,陪着她一起看画。

  云滢叫人掌了灯,细细观看画中风景,不厌其烦。

  画中人神情柔和,低头注视着怀中一对女儿,后面的铜镜还有一个顽皮的她。

  “阿娘……”

  她深吸了一口气,珠泪盈眶,想要触碰一下画中女子,却又担心污了画。

  圣上站在一旁,看着她的神情比画上女子还要怜爱,他等云滢情绪平复了一些,方才过去揽住她的肩膀。

  “早知道让你伤心,便不叫他们来了。”

  云滢从他手中取了巾帕擦泪,摇头道:“七郎,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补偿了。”

  她只是有些难过,一晃,竟然已经十年过去了。

  画中女子容颜依旧,但是三个孩子已经各有了各的际遇。

第70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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