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洛崽自己说过的话转头就忘。92

  余洛对他向来没有一点戒心。

  三两句话从他口中套出自己想知道的。

  林寂松开了怀抱住余洛的手,抬脚下榻。

  在那一堆乱糟糟的衣物里寻出一件朴素的单衣,里头缝着一个小口袋。

  手往里头一摸,正掏出一块触手生温的玉佩。

  外环是色泽极好的血玉,成玉环模样,头尾相连,里头镶着一颗圆润的玄玉。色泽十分饱满,水色极好,是浑然一体的上好璧玉制成。

  林寂打起火折子,点着灯过来,一手攥着那玉佩,问床榻上那人,“是这枚?”

  少年点了点头。

  林寂的脸色顿时前所未有地阴沉下来。

  手中的油灯无风而灭。

  林寂像是还有些不确定,沉默半晌后,再将那一枚玉佩放在余洛的手心里,再次问,“所以,你是凭着这枚玉佩,找到的我吗。”

  少年再次点头。

  林寂指骨发青,几乎要将那一掌玉佩生生捏碎!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魏,闻,珺。

  当年从野狼的爪牙下救下余洛的——

  是魏闻珺。

  但那沉郁的脸色被黑夜所隐没,余洛看得并不十分清楚。但隐约感觉屋内似乎温度骤降,像是霜雪夜里的寒风从窗子缝隙里吹了进来,教人汗毛直立。

  可真够有本事的。

  消失了十几年的魏闻珺,竟果真还活着,且还和余洛有过一段过命的恩情。

  这到底是是怎么一回事。

  是余家很早便找到了失散多年的魏闻珺吗。

  不对。

  如果余家找到了,凭余洛和魏闻珺的旧日恩情,早就扶持魏闻珺上位了。

  林寂望着手中的玉佩——

  八成余洛也并不明白这枚玉佩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在幼年的魏闻珺身上见过这样东西,然后牢牢的记住了而已。

  他并不知道那是魏狗留在世上唯一的儿子,只以为是个旧时有过恩情的普通人。

  否则他早就告诉自己“你是皇帝唯一的太子殿下”,余家也根本不用这样在云南王府和广陵郡王之间来回摇摆,举棋不定。

  是巧合。

  可这也太巧了。

  “林哥哥?”

  余洛道,“你还不来睡吗。天这么冷,你这样站着,会着凉的。”

  过往曾觉得无比熨帖的温暖言辞,到如今,竟如同催命的符咒一样绕在耳畔,让林寂恍沉水底,感到了铺天盖地的冰冷与窒息。

  余洛很担心他。

  可是,他关心的真的是他吗。

  他关心的是另一个人。

  是那个在战火走失的魏氏遗孤。

  是那个七年前,在一个万里无云星辰璀璨的夜晚,在林间救下过他,还背着他走过山丘的——魏闻珺。

  林寂的心头发寒,冷眼相对,并未回话。

  “林哥哥?”

  余洛犹豫一下,再喊了声,“你怎么了。”

  月色下,玉佩温润地反射着寒光。

  垂坠而下,林寂望着那一枚微微摇动的玉佩,思绪好似一瞬间被拉回到很久很久之前。

  魏家叛军攻进金陵城那一日——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湖边上好似要将一切都焚烧殆尽的熊熊烈火,将素日里恢弘壮阔的九重浮屠塔烧成一片狼藉。

  魏恭恂那时候就站在塔下。

  而他在塔顶,俯瞰着那满身染血的男人。

  所有人都在给他磕头,说这是佛门重地,这样烧了那是犯了天神忌讳的。

  魏恭恂却说,“老子信刀信剑,唯独不信什么狗屁神佛。”

  被困在佛塔里禁足的皇后和太子眼看着就要被活活烧死在塔里,浓烟滚滚,烧红了金陵城半边天空。塔下传来的魏狗痛快的笑声。

  湖畔火光一夜未熄。

  那暗夜云霞红如血染。

  与手中的玉佩一样,红玄互印,交融一处。

  魏家的人——

  都该死。

  “林哥哥……”

  “林哥哥!”

  好几声呼喊,才将林寂的目光从手中玉佩上拽回来。

  林寂将玉佩收起来,压着声音,“嗯,怎么了。”

  “林哥哥不睡吗。”余洛讷讷道,眼睛好像有点睁不开了似的,“可是我困了。”

  转头看着床榻上乖巧躺着的余洛,和地上铺满了乱作一团的喜袍,吉服。林寂走过去将余洛身上的被褥盖好,动作一如既往地妥帖。

  这位余家小世子要的人不是他。

  是魏恭恂早年那个在战火中走失的独子!

  他满心满意期许着要成婚的——也是魏家的人。

  从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一见倾心。

  他不过是认错了人。

  这也根本不是天上掉给他的馅饼。

  是掉给魏家人的。

  林寂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余洛,看到他发红的眼眶和清澈的眉眼,如今还满是担忧地望着自己。

  他根本不懂他如今内心喧嚣而过的狂躁,听不见他的回答,甚至还爬到床边上伸出手勾了勾他的手指头,很小声地说,“林哥哥,再不睡的话,天就要亮了。”

  林寂想到他刚刚说的话。

  ‘我永远不会变的,就是你,只能是你,一定是你,我万分确定。’

  确定。

  你确定的是什么。

  一个连秋海棠和海棠都分不清的人。

  你全心全意笃定的是什么?!

  面对这份原本压根不属于他的温柔与依恋,林寂霎时间牙紧咬得发酸。

  仇恨与惊怒交杂在一处,翻滚搅动,难以平息。

  眼底如烙铁烧红一片。

  乌云闭月,屋内阴诡一片。刚刚熄灭的烛火又被火折子打起,林寂端着火走到塌边,准备再从余洛口中撬出更多魏家人的事情,声音放缓,越是危险语气越是温柔,“阿洛,七年前你和你祖母在哪儿,那时候怎么忽然要去那里呢。”

  没有得到回答。

  对于他的询问,余洛向来都毫无防备,有问必答。

  林寂端着烛火靠近。

  却发觉就在这片刻里——

  余洛已经沉沉地睡过去了。

  像是累极了,睡得非常安稳。

  手搭在鼻子前,眼睛有些发肿。双膝都微曲着将被子蹬开一些,里衣和长裤都只是松松垮垮地穿着,被褥没盖住的地方,宽大的衣角皱然堆叠,露出一小截细嫩的腰身。

  瘦薄,却并不过分纤细。身后的腰窝深凹,露出迷人的弧度。

  到了髋骨处,下一截没入松垮的里裤里,引得人喉头发紧。

  林寂又喊了他两声,也没叫动。

  竟是如此嗜睡。

  嗤地一声。

  他的瞳眸,像是烙铁没入冰水。

  他的脖子上,自己刚刚啃噬过的红痕越发明显。

  手中烛火再灭。

  林寂将身形单薄的余洛抱住,将衣服整理好,再塞回了厚厚的被褥里。

  次日清晨时,林寂便以自己要采买些东西为由,带着余洛这个月刚下来的私房钱大大方方地出门了。

  到了酒楼里,屏退左右,进了一处暗房里。

  “余泽刚被贬斥还没两个月呢,内阁已经是那荀老头的一言堂了。你瞧瞧,魏闻绪的立储圣旨拦都拦不住——”宋遮按捺不住絮叨这件大事,却感觉林寂今日过分沉默,像是有些心不在焉似的,打了个响指,“怎么回事,难道是贺家有变?”

  林寂顺着宋遮的话往下说。

  “立储便立储。魏恭恂也是没法子了,亲儿子找不到,旁系的,又根本没几个能入眼。魏闻绪已经算是勉强能立的了。”

  “璋州那边因饥荒自半个月前闹起来了,我看啊,荀家老头想要把这次镇压的事情交给魏闻绪——你说这算哪门子军功,尽是打压那些揭竿而起的穷苦可怜人。魏闻绪此人行事和他那舅舅是一模一样,惯会投机取巧……”

  宋遮又开始絮絮叨叨,可总觉得林寂端着酒杯,并不像是在听自己说话。

  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怎么回事。莫非,你昨天成婚成得不太顺利?”大局上倒是一步一步都在算计之中,根本没什么值得林寂忧虑的,宋遮换了个角度问,果真看到那人目光往这头扫来。

  诶,还真是。

  “那余家小世子冒冒失失又没心眼,那还能搞出多大事儿来——你就别自寻烦恼了,我说过了,等一个月后你入了内阁,西边战事一起,区区一个余家而已,你还担心他不听话……”

  “魏闻珺找到了吗。”

  林寂陡然打断他,宋遮手中杯子险些有些握不住,似是不懂他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位流落民间的陛下亲子,“啊?”

  “不是说了,魏闻珺可能会去泉玉茶馆查探消息。”

  林寂问,“还没揪出人来吗。”

  宋遮挠了挠额头,坦坦荡荡,“哪那么快。”

  “那再盯着余府。”

  “啊?”宋遮再次懵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魏闻珺如果入京,可能也会去余府。”林寂语气里没什么情绪起伏,可宋遮太了解他了,越是这样,越像是事情不顺憋着火。

  他是个一点就通的机灵人,听出些名堂来了——也隐隐猜到林寂一大清早非得见他一面的缘由。

  合着这余家还真和这流落民间的魏家儿子有些瓜葛是吧。

  眉头稍稍一挑,端着酒没做声。

  手指轻叩了桌案两下,抬手摸了摸下巴,像是想到什么。

  “殿下如何笃定,魏闻珺一入金陵,便会去余府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应该有加更。

  ***

  宋遮:殿下息怒。海棠和秋海棠都分不清的人,你指望他分得清前朝太子和本朝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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