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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兰推了推侍菊,嗔道:“就你这张挡都挡不住的嘴!蔡管家堂堂成了亲的人,容娘子扎了一手好花,家里大到衣裳,小至帕子,一手经办,有这么一方帕子有什么奇怪的!”

  侍菊听了很不好意思,却又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少筠笑着打断两个丫头:“阿蔡是咱们江南人,日子过得细致些,有什么的?好了,别在这儿说些姑娘家的针线活。阿蔡,我只问你,眼下阿贵、柴叔有信回来么?还有,康知府那一面的官老爷们有什么动静没有?”

  蔡波肃了肃脸,拱手道:“回禀二小姐,阿贵一路北上,算得上一路平安。只是他只拿了府里一千两银票出去,着实不多,想必他还思前想后的瞧准机会才能出手呢。至于扬州府上……阿蔡愚钝,不知小姐想问的什么……”

  少筠静默了片刻,又问道:“叫阿蔡你笑话我了!旧日我姑姑管家时,我留心过她与官府老爷打交道,无外乎过年过节常例的孝敬。盐官是咱们这样的人家的父母官,自然隆而重之。但诸如康知府、乃至于布政使这些官老爷也是要用心打点的。这里头有什么门道,该如何打点才算妥当,我则又不十分明了的,因此想听听你给我讲讲。”

  蔡波想了想,笑道:“原来是这个……按说孝敬,因地方父母官管不到盐政,咱们盐商素来都是小心谨慎着不去招惹、得罪便了。但这都是明面上的话!”

  “哦?此话怎讲?”

  “表面上,灶户纳盐课,只是需要向盐官交代,实则……小姐,比如桑府吧,世代都在扬州、富安一带过活,富安因此有千里草荡在我桑氏名下。但是百年下来,自然有些人不耐烦再煎盐,渐渐的也不是正盐丁。这些人,盐课纳的少一些,余下的用银子或者实物补上,但这些人就不能享受朝廷定下的免除徭役的待遇,而徭役一类,实则是地方官老爷判定的,此为其一;其二,就算是正盐丁……小姐,灶户难做就难在这儿了!盐官只管向灶户讨盐课,而地方官呢,管不到盐官盐政,但灶户的户籍徭役之类却是父母官管的。父母官一个不高兴,或者眼睛一花,误判了灶户的徭役也是有的。何况,盐政十分繁杂,朝廷条律名目繁多,父母官哪儿耐烦日日拿着条律判定?就为这个,若非有着本家支撑,那些散落的灶户,多数走投无路。逃避盐课、徭役,乃至于仗着手艺私卖余盐的,就在两淮,比比皆是!”

  天道不仁,万物以为刍狗!苛政,亦然!

  少筠曲了手指,轻轻的敲了敲桌面,一切了然于心。她微微点点头,浅笑道:“我知道了。阿蔡,上一回咱们算过,外帐房账上大致还有三千两银子,这笔银子先不要动。至于阿贵那边……眼下开中盐、折色纳银的盐销售如何?已经有些银子周转进来了么?”

  阿蔡拧了拧眉头,而后有些不忍的看了看少筠,最后才说道:“小姐,那三千两银子……您今日问我这一项,怕是康知府那头出了什么岔子?”

  少筠摇摇头,截断了蔡波后半截话。

  蔡波心中一叹,大致情形了然于心,但他旋即又振作了精神:“说到开中盐和折色纳银换的盐,眼下卖过一半了,就算这儿不赚什么银子,总还有超过万两银子回来,回本小赚是肯定的。到时候阿贵要用,我也能拿出来给他,就是不知道他想要用多少罢了。”

  少筠点点头:“那就好。”,说着想了想,又接着道:“一会我要出门一趟,夜里我想见见杨叔,你给他带个话吧。”,说着站起来。

  蔡波往侧边半退了一步,然后拱手答应:“是,二小姐。”

  少筠扶着侍菊走出两步,又回头吩咐:“天气变化多端,阿蔡合该多保重。”,说罢离开外帐房,前往侧门边,已经备好的马车上。

  等主仆三人上了马车,侍兰想了想说道:“小姐,外帐房里留下的三千两银子……您是想留出来打发康府?”

  少筠沉吟两句,又问侍菊:“你说呢?”

  侍菊老老实实:“大小姐的信里明说了,康知府这是明摆了和咱家姑爷打擂台的,倒叫咱家无辜受累!可康家姨太太也明说了,‘民不与官争’。咱们这回真正是遇到了这么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了。只是照大小姐的意思,连布政使司里头的老爷们都惊动了,咱们家里的三千两银子又能打点多少?哎!”

  少筠点点头,却仍然不说话,眼睛则又转向侍兰。

  侍兰想了想,又有些犹豫的:“小姐,侍菊说得对,您便是未雨绸缪,这三千两银子也是杯水车薪。何况,今日咱们出门为的就是要谈下残盐这笔生意的,这一面是不是也该备着银子?”

  “问题,就是这么些问题,”,少筠想了想,轻声道:“你们瞧得清楚,比我娘还强。可,怎么办?攀过一山,则还有千万险峻。”

  侍菊抿嘴叹气,随后说道:“小姐,这康知府千日不翻脸,这一下怎么说翻脸就翻脸的?”

  少筠想了想,正要说话,侍兰却抢了先:“旧日未必有这么个好借口,如今有梁大小姐这个借口,又碰巧了转运使说走又走不成。那贺转运使也是,一点儿退路都不留,惹来这么些事情,留下这么个烂摊子!”

  一句话提醒了少筠,贺转运使当初以为自己必走无疑,因此大肆搜刮一笔,一则自己拿银子,二则也不让后来的人好过,算是用心歹毒。但大约连他自己也不曾想到,他还能谋求连任,倒惹了一身骚!她微微挂了嘴角:“贺转运使这一下只怕头疼着呢!这一边有何御史盯着,那一边则还有康知府这一类官老爷,呵呵!”

  侍菊侍兰对视一眼,满脸忧虑之余,又多少显露了些笑意。

  不多时,悦来客栈在望。

  今日这场会面,早已经在扬州府传扬开来,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而且自富安公然露面之后,少筠不再乔装打扮示人,从来都是未婚少女的装扮。因此,今日她也不再扭捏作态,大方穿了一袭雨过天青色松江府细布半臂,带了一顶斗篷,便堂皇行走在悦来客栈。

  元康平早遣了账房先生候着,见了少筠三人只简单寒暄了两句,便将少筠引到雅间门前:“请桑二小姐小坐片刻!元爷昨夜才从富安回到扬州,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置,略来迟一些,小姐务必见谅!”

  元康平又去了富安?少筠笑了笑,伸手示意侍兰,侍兰便说道:“这位先生客气了!我家小姐旁的不敢说,这份耐心还是有的。”

  账房先生低声笑了笑,伸手做请,有些暧昧道:“小姐请进,小人便候在门边,若有需要,请尽管吩咐。”

  少筠轻眉一抬,一声不出,转身进门。

  才一进门,凉浸浸的一股梨花香袅袅而来。少筠微微有些失神,这是哪儿,为何夏日里有这样舒适的沁凉?

  就在这一刹那,耳边突兀的响起两声低咳。少筠一下回神,便伸手扯开腮边的系带,轻轻摘去了斗篷,这才看见屋内门边候着古朴庄重的君伯。

  君伯一脸的严肃,行礼一丝不苟:“老仆见过桑二小姐。”

  少筠“唔”了一声,随即环视屋内,只见桌上摆了一只仿宋汝窑莲花香炉,正徐徐吐着青烟,而最该出现的万钱却没有出现。想到万钱,少筠心里微微浮起些涟漪,又有些难耐的恼怒,因此问道:“君伯既然在这儿,你家主人自然也受到元爷的邀请了。只是少筠奇怪,这事……还与万爷什么相干?”

  君伯微微看起头来看了少筠一眼,似有些不满的低声说道:“小姐闺名,岂可到处宣扬……”

  话音未落,侍菊“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少筠扫了侍菊一眼,正要说话,一身浅灰色夏衫的万钱从帘后转出来:“君伯,少筠和我都不计较这个。”,说着打量了一眼少筠,点点头,才对君伯吩咐:“我饿了,把吃的送来,便下去歇着吧。”

  君伯看了少筠一眼,转开微微闭了眼:“阿联下去吩咐了,君伯今日留在爷身边伺候爷。”

  少筠听了饶有兴趣的看着万钱。话说这位君伯脊梁硬得很,倒要看看万钱怎么对付。

  万钱敲了敲手里的扇子,先伸手接过侍兰递来的紫檀团扇递给少筠,然后又施施然拉着少筠:“今日这香闻着还好?”

  原本想坐在台下看戏,却不料一下扮上了走到台前!少筠愣了愣,几乎是下意识的接过扇子,又被万钱牵着走,直转过帐幔才反应过来,扯开万钱:“你胡闹么!”

  万钱也停下脚步,看着少筠那张白皙又秀雅的脸,正经说道:“从来只有你胡闹,从来我都不胡闹。”

  少筠抿抿嘴,反唇相讥:“你不胡闹么?早两日的拱手相让哪儿来的?你也算位叫得上名号的爷,肯跟我计较这一口气!万爷,您这口气憋了这么久,这一回喘顺了么?”

  万钱笑了笑,罕有的带着一缕深沉:“早两日我是胡闹么?我说过,从来只有筠儿你淘气胡闹,从来我没有胡闹。”

  少筠一下红了脸,头撇过一边,咬牙道:“你就是胡闹!”

  万钱又是一笑,这一下又是十分憨厚的模样,手上还应景的挠了挠头,轻声道:“我知道你会生气,若我在场,你只怕又会拿了大棍子一棍子把我打晕。不过我又知道你不会真生我的气。少筠,今日这笔生意谈下来,你可高枕无忧。”

  少筠微微低了头,不大确定的低叹:“是么?”

  万钱皱了眉:“怎么?”

  少筠转开头,也转开话题:“我还奇怪,怎么进来沁凉沁凉的。原来二位爷大手笔,屋里置了冰块!”

  ……

  作者有话要说:大戏又来也!

  天道不仁,万物已为刍狗……大熊童鞋来溜达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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