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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筠听了笑笑,也没说什么,两人在门前上了马车,一径往东街里去。

  扬州东街是官府人家的宅邸,是富贵满溢、地位高贵的象征。少箬出嫁后,就住在东街的羊儿巷。

  而李氏少筠口中所提的这位少箬,就是桑家大小姐桑少箬。

  桑家在两淮一带颇有名声,只因桑家祖上自元代起就是替朝廷煎盐的灶户。本朝太祖立朝之后,曾下令聚集灶户煎盐以资军饷,从那时起,桑家就一直为朝廷煎盐晒盐。后来桑家的祖先熟能生巧,改良了煎盐的法子,又在晒盐法上面有过大功劳,渐渐就在一众灶户中脱颖而出,挣下一份不小的家业。但要说富贵,还是到了宣德年间,桑家人渐渐涉足盐引贩运,才富贵起来。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原本到了桑少筠父亲那一代,桑家正支也不过只有二子一女,也就是少筠的大伯、父亲和姑姑,人丁实在不算兴旺。最不幸的,还是少筠的大伯、大哥、父亲在十年前换取盐引回家途中遭遇劫匪,双双罹难。

  此后,大伯这一脉,只留下桑少箬一个孤女,算是绝了后;少筠父亲这一脉,则留下少筠、少原两个弱儿。男丁孱弱,也就直接导致少筠的姑姑插手家族运盐贩盐生意,妄图让自己的儿子永远掌管桑氏产业。

  但少筠的姑姑的如意算盘在几年前几乎被一个人打破,这个人,就是桑少箬。

  桑少箬当年年方十三,为府里一个仆人短了她的五百月钱,就敢站出来指着姑姑的鼻子骂。随后少箬招来族中长辈,以桑氏大小姐的名义,对她姑姑软硬兼施,把她姑姑逼得嚎啕大哭,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管家权力给她。从此后,两人就好像贴错门神一般,横竖粘不到一块。如此这般斗了近五年,少箬虽然没落了下风,但也没能把桑氏的管家大权全部收在手里。

  桑家风起云涌时,“竹叶子”桑少箬的能耐,传遍两淮,让少箬名著一时。或许上天补偿少箬年少丧亲之痛,虽然她一直没能完整的管理家族生意,但到了少箬年方十八的时候,当时的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判官梁师道看中了这个看起来野心勃勃的女人,礼聘冰人,上门求娶少箬为继室。

  桑家虽然也算富贵之家,却不入流,能得官宦人家娶为正妻,实在是天大的福气。少箬虽然担心自己出嫁后姑姑会卷土重来,让弟弟妹妹受苦,但最后还是抵不过梁师道的执着,留下家里的半拉子工程,流着泪挥别二婶、妹妹弟弟,完成了她的传奇。此后,梁师道升迁为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同知,少箬的这份婚姻更是美满到了顶点。

  少筠两母女的马车足足在扬州城里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东街羊儿巷。马车才进了巷口,少箬的陪嫁丫头莺儿就跑过来,脆脆的声音在马车边道万福:“二太太、二小姐!夫人盼了好些时候了!”

  李氏一听,心都开了,掀开半截子车帘递了个荷包出去:“好丫头!咱们整日见你家夫人呢!你倒巴巴的跑出来讨赏来了?”

  莺儿接过荷包,又笑着说:“二太太,莺儿讨赏也是真的,但夫人盼着太太也是真的。咱们家老爷今日赴约,一早就叨念,怕见不上太太和二小姐呢。”,说着就催促着车夫。

  李氏在车内好笑:“哪里是同知大人盼着见咱们,不过是少箬定要他等到咱们罢了!莺儿这丫头,谁听着她说话都要乐。”

  少筠也好笑,两母女又说了几句那一家子的笑话,马车就进了梁府。

  在梁府内堂前,梁师道抱着小儿子、拉着二女儿,陪着桑少箬等少筠母女。

  少箬一看见李氏,便笑着上来携着李氏:“二婶!恭祝您青春永驻!”

  李氏想推辞,又看见梁师道一儿一女的抱着拉着,又忍不住笑话他:“哎哟!姑爷!瞧您奶妈的模样!哪里像个官场里的老爷哟!”

  梁师道年纪四十有余,一把山羊胡子,一顶四方平定巾,一袭石青色五福捧寿宝相花缎袍,倒也精神奕奕:“叫二婶笑话了,我才一说要出门,枝儿就闹着要跟去,连宝儿也哭起来,闹得他娘头疼,这才抱着。二婶快到屋里坐着,屋里暖和!”

  正说着,四人都进了门。

  虽然梁师道尊称李氏一声“二婶”以示友好亲切,但自古尊卑有别,李氏并不敢怠慢,拉着少筠坚持给梁师道夫妻磕了头,又说了好一车子的好话,才渐渐放宽些礼数。少箬一子一女因为和少筠混熟了,也再没有认真拉着他们父亲,梁师道这才悄悄的辞了李氏少筠,径自赴约。

  梁师道一走,在座三人更是自在。少箬哄了哄儿女,就让奶妈进来抱走,好让他们娘儿三人可以说些贴心话。

  李氏左右看着少箬,笑着说:“少箬倒瘦了些!”

  少箬十足的少妇模样,只是眉宇间还有些许昔日少女时候的熟悉感。她看着妹妹那楚楚纤腰,不禁羡慕自嘲:“还瘦了呢!二婶你看我这腰!自生了宝儿,如今都一年了,再也回不到少筠妹妹那样子了!哎!”

  李氏好笑:“当了夫人,哪能像做姑娘那样的?还是姑爷府里的水养人,瞧你那一脸的红晕,羡煞人了。对了,怎么没看见你家大姑娘?也该给她道声万福,我和你姑姑都备了礼物呢!”

  少箬听了这话,只淡笑着说:“劳二婶惦记着,她回她舅舅家去了,昨天还在家里呢。”

  少筠听了这话,大约知道少箬的心思,因此转开话题:“姐姐,我看枝儿越长越像姐姐了,也是个美人胚子!”

  少筠这一打岔,李氏一下醒神,忙说自己糊涂,还没好好亲亲两个外孙,因此辞了少箬,转到外间和奶妈一道说些育儿经。

  少箬知道李氏对孩子每每爱心泛滥,看见个孩子就恨不得时时抱着搂着的,只笑话了两句,就任由李氏去了,留下少筠和自己说话。

  少筠看见母亲走了,抿着嘴笑:“娘一说你家大姑娘,你就不自在。姐姐,这后妈究竟这么难当么?你都嫁过来五年了,大姑娘怎么还转不过弯来?”

  “怪不得她,”,少箬叹了口气:“你姐夫前头明媒正娶的那位去了那么多年,你姐夫都没续弦,大姑娘自然觉得她爹和她娘最相衬,旁人一个指头都比不上的!后来你姐夫说娶我就娶了,大姑娘还能没有想法?我这后妈对她这女儿,说不是,不说不是,想开诚布公的说句话,都难得很!可见家家里都有本难念的经,不管你是什么身世背景。”

  梁师道娶少箬的时候已经年过四十,前头的夫人还留有一个女儿。如今这位大姑娘都已经及笄的年纪了,人大心大,少箬要想诚心诚意的和她相处愉快,着实不易。少筠心里清楚,嘴上只能安慰姐姐:“姐姐说的是。可姐姐也看开些,你本没有什么坏心眼,凡事尽了本分就罢了。”

  少箬听了妹妹这话又不禁好笑:“看看你!你能见过什么事?反倒开导起我来了!还不如说说你呢!小竹子,咱们两淮人家,哪家姑娘到了你这年纪还不把终身大事定下来的?我知道,是家里那恶婆娘拦着你,连二婶也进退两难。往日都没见你吱声,所以二婶也急了,使人来告诉我,要我千万问你个主意呢!”

  少筠不置可否,淡淡的表情说道:“什么主意?姑姑的能耐,旁人不知道,姐姐还不知道的一清二楚么?我便是有什么主意,说了出来,娘未必也能如我的意呢。”

  少筠一句话出来,少箬也叹气:“小竹子,不瞒你说,我也是嫁了人、做了母亲,才渐渐摸着些做人的门道,今日你这话,透彻。”

  “那年我指着姑姑的鼻子骂,是让她丢尽了脸面,可也让她下了死功夫来防着我,后头斗了几年,到头来帮着咱们家换盐守支的,还是姑丈。斗来斗去,都进了死局。可姑姑她不怕,她耗得起!我不同,一个黄花大闺女,不能守在家里不出嫁,我跟她耗不起,最后倒让你和少原弟弟吃尽了苦头。这两年左摇右摆的想尽法子和咱家大姑娘打擂台,这才明白,许多事情,实在不能宣诸于口,总得冷眼瞧着、暗自想着,才能做成了。”

  少筠笑了笑:“听了姐姐这话,筠儿就有了主心骨了。娘不是不好,可她藏不住话。她若是知道筠儿受了委屈,都要去闹一场,何况我有主意又不能如愿呢,真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了。”

  少箬一听这话有些下文,立即拉着少筠想问个清楚,而后又想到刚才大家才讨论过的,连忙又藏了藏,只按捺着笑道:“原来妹妹这个念头,不过你也得给我句准话,我才好给二婶安心呢。”

  少筠想了想,一笑:“我总不能让自己受委屈的,不仅我,就连少原弟弟,我也决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浅浅一句话出来,少箬暗自称奇,而后又释然,才笑着说:“小竹子,姐姐在前头的教训,你能记着就好!”

  ……

  作者有话要说:又要长篇大论了。(以下为技术帝的技术流,不好这口的别看了,留言去吧!hoho)

  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同知,四品官,具体是正四品,还是从四品,不记得鸟。上面有一位长官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转运使,从三品,差不多就是一方封疆大吏了(风文时候蕴月的官儿,跟这个有点儿类似了,但从宋代到明代,这个官的权利在变大,主要是财政权握在手里了)。这一系列的官员就是明代管理盐政的主要官员,从属于朝廷六部的户部金科,是肥的流油的地方,至于为什么肥的流油,以后会涉及滴。

  盐政的官员分两个系列,一个系列具体管事,现在就有涉及,另一个系列暂时不提,hoho!这两个系列,注意哦,是独立于一方地方政府的,也就是诸如布政司、知府这类的官员是管不着盐政的。

  中国古代的商人比较特别,他们的运作、发家都离不开古代官员,盐商尤为如此,为什么,以后也都会涉及。

  桑少箬这名字是不是好听一些?但那意思是“大竹叶”。桑少筠的“筠”,我取音“yun”,而不是“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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