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25. 潜意识60

　　那双球鞋陈列在鞋墙的右上方角落，不是什么限量尖货，也不是什么稀罕的配色。它看上去很经典，很常青。费鹰请店里销售去查了一下尺码库存，然后买了三双不同的码。

　　这是一双女鞋。

　　孙术明知故问：“这给谁买的啊。”

　　一边问，一边在心里替费鹰发愁，连人穿多少码的鞋都不清楚，他到底会不会追人，用这种追法哪年哪月才能把人追上。

　　司机很快地来接两个人，他们今天后面还有别的行程。孙术上车没多久就又开始骂北京的交通，就因为这破路况，在别的地方一天能办完的事儿来了北京就得分成两天办。

　　车往西边开，费鹰下午约了一家独立买手店的主理人；然后晚上还要再去大望路找人聊聊，据说那边的顶级高端百货计划明年要开新馆，新馆的概念很艺术很前卫，完全是为年轻人客群打造的新商业模式。别的商业地产为了迎合年轻客群大部分是做场内重装、调整品牌组合，但这家百货的手笔是直接建楼开新馆。

　　孙术在车上处理完工作微信，抬头往车外看，北京这天格外晴朗。他扭头问费鹰：“你要不要抽点时间回家看看？”

　　费鹰闭着眼在休息，半晌回答：“下回再说。”

　　孙术看了他一会儿，这回都已经是不知道第几个“下回”了。费鹰不是没时间，费鹰是没意愿。不过孙术多少能理解，他什么都没再说。

　　开完会，朱小纹把姜阑一直送到商场一楼北门。她说：“你晚饭怎么说？要不要一起吃点儿。”

　　姜阑说：“来北京一趟，还不得抽空见见媒体圈的人吗，等回上海了咱们再约。”

　　朱小纹说：“那行吧。”

　　两人就此告别。

　　朱小纹转身走回商场一楼的VIA精品店。

　　今天这会开得很圆满，业主提出这次VIA做活动，能不能把品牌代言人徐鞍安请来站个台，姜阑没有直接拒绝，她说可以商量，但这方案就得重新来一遍，时间只怕来不及，业主笑着说没事儿啊我们等着你们。

　　姜阑说能商量，朱小纹的心情就很不错。

　　朱小纹来北京出差，她这边的大区经理和城市经理全程陪同，店里面更是前前后后的各种准备。其实朱小纹不需要这些，她就要高业绩，低客诉，别的什么都没有用。

　　这会儿她回店里，准备进后仓开个原定的电话会议，和陈其睿汇报一下近期生意情况。

　　快到交接班的时间，后仓有人在吃饭，有人在换衣服，有人在补妆。朱小纹看了一眼，太挤，又走出来了。出来之后，她就看到店里几个销售围在门口小声嘀咕。

　　朱小纹走过去：“上个月神访的分数北京又是垫底，你们脸上美得发光吗。现在还在干什么呢。”

　　仔细一看，几个人里面居然还有店经理，朱小纹的脸色立刻变得更难看。

　　店经理马上过来和她解释：“Selina，不是我们开小差，是隔壁刚刚出了一起客诉。大家想去瞄一眼那个顾客长什么样，以后咱们也好提前准备着。”

　　朱小纹说：“什么客诉。”

　　店经理的嘴皮子很利索：“一个女的，今天到隔壁买包包，小羊皮的，大概四五万吧就。买完了之后美滋滋地挎上走了，结果还没走到服务台呢，这包就被她自己手上的钻戒给划了一条口子。人马上就到会员中心投诉去了，闹着要店里给她换一只新包，要不就全额退款。商场居然同意了，刚还有大客户经理陪着到隔壁店来处理这事儿。”

　　朱小纹听后，迳直走到门口：“那你们可得看清楚点儿啊。”

　　全中国商场这么多，大牌的门店这么多，买得起奢侈品的顾客这么多，但就再没别的地方，能出这样的顾客，这样的投诉，这样的商场解决方案。但凡在这个百货开店的国际奢侈品牌，没办法讲道理，也不能讲道理，再傲慢的国际大牌在面对这家百货的时候都得低下它们的头颅。

　　姜阑的一顿晚饭赶了两个场。先是一个媒体的火锅局，见了些熟人，聊了些八卦，吐槽了些圈子里的新事儿。从这顿饭出来，她又去赴木文的约。

　　纽约时装周大秀的时候木文临时救了个急，姜阑来一趟北京还是得抽空有个表示。

　　两人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七八年了，用木文的话来说他俩是“识于微时”。木文一直吐槽姜阑和他的关系太塑料，不过再塑料的关系也是关系，是关系就得花时间维护。

　　姜阑到木文约的地方，这是个酒吧，很时髦很新。木文坐在里头，见到她了之后立刻起来给她一个大抱抱，然后上下打量她一番：“阑阑，现在时髦的姑娘们都在穿球鞋，你就不能赶一赶年轻人的潮流吗。”

　　姜阑踩着她的高跟鞋坐下来：“你喜欢我，是因为我赶时髦吗。”

　　木文笑着给她翻酒单：“那当然不是。我喜欢你，是因为你经典不衰，常青不老。”

　　这话肉麻得让姜阑忍不住多点了两杯酒。

　　喝着酒，木文告诉姜阑，他最近除了照常在做他的造型工作室外，还和人合伙开了个MCN，签了一堆时尚博主和网红。他问姜阑后面有没有兴趣聊聊业务，看看有没有合作机会。姜阑说，能聊，把你公司的credential先发过来看看。

　　木文抱怨，你就不能不公事公办，姜阑说这顿酒我来买单吧。木文立刻又哄她，说行了行了今天晚上不聊这些没意思的，你最近感情生活怎么样，还是一如既往的贫瘠吗。

　　贫瘠吗。

　　姜阑笑一下：“嗯。”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太想和木文分享她最近的感情生活。

　　两人聊到差不多十点，木文打车送姜阑回她酒店。一路上，木文给姜阑指指这里又指指那里，吐槽说北京真是个脚步太慢的城市，要不是时尚媒体编辑和明星都扎在北京，他早就要把工作室搬到上海去。

　　离酒店大约还有半公里左右，路上大堵车，堵得令人窒息。姜阑说你别送了，前面转弯直接回家吧，我从这里下车走回去。木文说你穿这鞋能走路吗。姜阑说我年轻的时候难道还走得少了。

　　木文就把姜阑放下了车。

　　姜阑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不早了。看完时间后她顺手看了眼微信，没什么新消息。这是她今天第三次做这个行为。

　　五百米而已，姜阑穿着高跟鞋也能走得很快。她路过酒店门口没停，继续沿着这条街往前走，一直走到最前面的大望路口。

　　路边，有一对中年夫妻支着小摊儿在卖煎饼果子，摊位前面有好些人在排队，热热闹闹，香气飘飘。

　　姜阑轻轻抿起嘴唇。

　　街道的另一边是她下午刚刚开会去过的商场，正对的临街外立面是VIA硕大的橱窗。

　　姜阑在排队的时候转过头，习惯性地看向对面。

　　VIA门店的外立面墙下，橱窗夜光璀璨，那里站着一个男人。

　　又是一次似曾相识的偶遇。

　　姜阑从前不信注定，那太虚渺，但最近这个世界的运转方式让她开始质疑自己的既往认知。

　　她的手机在这时候震了。

　　F：

　　【图片.jpg】

　　【路过看到这个橱窗，想到你了。】

　　姜阑看了会儿对话框里的黑色头像，又抬头看向停在橱窗边还没离去的男人。

　　她的手指轻轻按上对话框旁边那个小小的加号，拨出一个语音通话给对方。

　　通话很快被接听。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一点轻易察觉不了的笑意：“Hi.”

　　秋夜风凉，煎饼果子的香气将这凉风捂热。

　　男人的简短话语伴着街道上的人声车声送入姜阑耳中，她握住手机，隔街远远地望着他。

　　这一刻，只有她大脑最底层的潜意识才知道，她这一趟临时出差来北京，除了张格飞生病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被她刻意忽略的原因。

　　也只有她的潜意识才知道，就算没有眼前这个偶遇，她或许在今夜依然会拨出这个微信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