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池烈现在其实有点儿站不稳。

  一连半个月没怎么合眼, 也没好好吃饭,他只在回来的路上睡了一觉,看东西都隐约带着一层重影。但当少女红着眼眶, 直接扑进怀中时, 他还是收拢手臂,稳稳抱住了她。

  没有一丝颤抖、有力结实的怀抱。

  “别哭。”

  池烈抱住喻见,伸手在她发顶揉了把, 又按住发颤的瘦弱双肩, “你不要哭。”

  喻见把脸埋在池烈胸膛里, 手臂环过他的腰。少年比看起来还要瘦削, 隔着厚厚的冬季外套和毛衣, 她摸到他坚硬结实的脊骨, 嶙峋的, 硌在掌心里一阵生疼。

  “你……”她哽咽着开口, 眼泪洇在他胸前。

  “我没事。”池烈顶着额上那道疤, 语气满不在乎,“我真没事儿。”

  “程院长。”两个孩子抱在一起,小刘也不好意思继续看, 转向程院长, “保姆现在已经被我们控制了, 分局那边正在抓紧时间审, 估摸着问题不大,很快就能结案。”

  “这次还真多亏了这小孩。”小刘又看了一眼池烈, “他也辛苦了, 让他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再过来做问询。”

  警车闪着警灯开走,喻见从池烈的怀里退出来, 眼眶通红地看他:“你先休息,有什么事等你起来再说。”

  池烈揉了揉她的头顶,温声:“好,我都听你的。”

  董老师紧赶着下了碗面,池烈吃完,上楼洗过澡,擦干头发,一挨枕头,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几乎立刻失去意识。

  他的确很累。

  需要好好睡上一觉。

  池烈睡过去不久,“咔哒”一声,门被轻轻推开。

  喻见放轻脚步,小心翼翼走到床边,看见昏睡在床上的少年,好不容易褪去薄红的眼眶又开始发酸。她伸手捂住眼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喻见没办法想象,池烈这段日子究竟是怎么过的。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他躺在床上竟然比之前落水时还要单薄。头发没擦太干,尚显潮湿的碎发凌乱搭在额前,却始终遮不住那道分明显眼的伤疤。

  他遇到了什么。

  为什么会伤成这样。

  喻见坐在床边,咬着唇,勉强平静下来,又伸手,悄悄抚上他的伤疤。

  少年眉眼冷硬,那道伤疤也凹凸不平,从额间延伸到眼角,光是轻轻触碰,都能想象出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

  只要再偏一点点,他的右眼大概就保不住了。

  喻见这么想着,手上力道有些失衡,池烈显然有所感觉,不太适应地偏了偏头。

  而后,陷在沉眠里的少年嘴唇微动。

  “见见。”

  他轻声呢喃。

  *

  池烈这一觉睡了很久。

  自离开平城后第一次安心合眼休息,他睁眼时有些茫然,盯着房间的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了平城。

  这段时间是在过于疲惫,靠睡上一觉并不能全部恢复过来,池烈手脚还有些没力气。

  但意识到这是在福利院,记起喻见泛红的眼眶,他几乎立刻想从床上坐起来。

  池烈支起手臂,还没起身,一转头,借着窗外明亮的雪色,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少女趴在床边,正沉沉睡着。

  不知道待了多久,她呼吸均匀绵长,眼睫细密垂着,细白小脸上两道泪痕,伸手轻触,还有几分柔软的潮湿。

  池烈先是一愣,随后又笑了。

  这小姑娘,这么睡不嫌难受?

  不想吵醒喻见,他尽量动作缓慢地起身,想要把趴在床头的喻见抱到床上去睡。然而手刚碰到她的腰,她就突然惊醒,一把抓住了他:“池烈!”

  力道很重。

  池烈都被捏得有点儿疼。

  “嗯,我在这儿。”他嘴角扬了扬,眼看喻见又想哭,不由叹了口气,“别哭,听话,不许哭。”

  他就是因为不想再看到她掉眼泪才偷偷跑出去,如今她还这么哭,他哪里受得了。

  少年语气温柔,喻见眼睛更酸,最后还是咬唇忍住:“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他瘦成了这样,一看就是没吃好。

  “不用你拿。”

  池烈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又心疼又好笑,“我还没那么脆弱,下去吃吧。”

  池烈睡了整整一个白天加半个晚上,凌晨三点,院里其他人都休息了。

  不过董老师琢磨着他醒来肯定要吃东西,提前准备了很多成品,只要加热行。

  回来只吃了一碗面,池烈确实很饿,坐在饭厅里吃了一会儿,发觉喻见一直盯着自己,低低笑了声。

  “和你说我没事你还不信。”他擦了擦手,伸手抓住她的指尖,握紧,“现在不就是瘦了点,多了道疤,总比你第一次见我时好吧?”

  那时他可是直接昏到在她怀里,眼看就要死了。

  少年语气满不在乎,极其无所谓,喻见收紧手,摸到他硬朗分明的指骨,淡青色血管脉络起伏,清晰又脆弱。

  “怎么弄的?”她轻声问。

  她不想知道他如何找到的保姆,她只想知道他经历了什么、遭遇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你放心。”池烈捏了下喻见的手,“我没做任何违法的事。”

  他先是找出了刘秘书的行程和联系人,判断出保姆最有可能在哪几个城市,然后利用手上的资源逐一排查,最后锁定地点。

  接下来,他在那个小城里挨家挨户找了一周,终于找到了保姆。

  “我也没受苦,就是有的时候赶时间,来不及吃饭,有一顿没一顿。”他笑,“所以才瘦了,你放心,董老师绝对两天就给我补回来。”

  池烈说得轻描淡写,避重就轻,仿佛只是出去玩了一趟,再也轻松不过。

  喻见抿了抿唇,她抬眼,目光从他额上的伤疤一寸寸划过:“我问的不是这个。”

  向来说话绵软的小姑娘语气有些硬,严肃又慎重,容不下半点逃避敷衍。

  池烈没有办法,长叹一口气,想了想,最后还是直说。

  “这伤其实不该有。”他淡声,“就是我找到那保姆的时候,她和别人起了争执,那人拿着刀要砍她,我上去挡了一下。”

  保姆十几年前能答应方书仪做出那种事,十几年后又上门来勒索,自然不会是什么好脾气。一朝乍富,更是一副谁都瞧不起的模样,当街和人大吵大闹,接着竟然打了起来。

  对方火气上头,失去理智,直接抢了路边西瓜摊上的刀,朝保姆头上劈去。

  结果在半途被池烈挡下。

  喻见从池烈开口就面色发白,听到最后一句,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更加苍白几分。

  “你……”她颤抖着唇,抓紧他的手,“你疯了!”

  那是刀!

  保姆和人起争执是咎由自取,并不无辜,他上去替她挡刀算什么!

  少女一双杏眼惊惶地看过来,握住少年指骨的小手牢牢攥紧,很用力,似乎稍一松开,就会重新回到刀迎面朝他劈下的那一刻。

  池烈垂眸。

  对上她泛着水色的眼睛,他看了一会儿,倏忽笑了起来:“我没疯。”

  池烈笑着,口吻却是喻见从来没听过的平静。明明平和而从容,又像带着窗外隐约呼啸的风雪声。

  凛冽的,透出刀剑般的锐利,“我很清醒,我知道替她挡刀我会受伤,但我要她活着。”

  “我要她活着,送那两个人一起进监狱。”

  *

  保姆很快在审讯中供出了一切,甚至还向警方提供了额外的证据——早在十几年前,她就很有心眼地留下了和方书仪谈话的录音。

  里面详细记录了方书仪如何交代她选择人流量大的医院,如何借着去卫生间的机会把喻见忘在那里,然后悄悄躲起来,亲眼看着人贩子将喻见抱走。

  警方从刘秘书那里也查到了很多东西。

  岑氏夫妇再也找不出任何借口,只能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我当了几十年警察,头一次碰到这种父母!”

  分局对这个案子极其重视,结案时,那个看起来严肃的刑警队长对喻见说,“你放心,这种情况恶劣的案子一定会重判,绝对不会轻饶了他们!”

  喻见谢过刑警队长。

  结案需要当事人签字,喻见是未成年,涉案的另一方又是她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结案手续稍微麻烦一些。

  程院长在分局办公室处理相关手续,喻见下楼,来到分局大厅。

  一进大厅,就看到池烈站在角落里的仪容镜前。

  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福利院,董老师顿顿拿着锅铲盯着他吃饭,硬是把人又重新喂了回来。虽然和同龄人相比还是偏瘦,但比刚回来时就剩个骨架的模样要强出许多。

  如今还没出正月,少年脖颈上围了条红围巾——那是喻见强行给他带上的,他站在仪容镜前,先整了整围巾,又理了下头发,接着伸手,轻轻摸着额上的伤疤。

  瘦了的肉可以重新喂回来,这道疤却是去不掉了。

  鲜明深刻的,凌厉落在面容上,看起来又凶又狠,格外不好惹。好几个来办事的人看见他的模样,都默契选择远远避开。

  喻见看着少年抚摸伤疤,抿了抿唇。

  他其实还是很在意吧?

  尽管这段时间他在她面前一直都表现得极其无所谓,还和大虎显摆有疤才是真爷们,但毕竟伤在脸上,他不和她说,心里大约还是计较的。

  这么想着,喻见走过去。

  还没想出该怎么安慰他,就看见少年转过身,径直朝她望过来。

  “喻见。”

  池烈皱着眉,一脸忧心忡忡,“你不会嫌弃我变丑了吧?”

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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