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无支祁(四)

  暴雨下了好几天,淮河的水都涨了起来,新闻也开始报道这一反常态的连日暴雨。

  地上的积水到了一定程度,不管是步行者还是乘车人都难以出行,一时间怨声载道。中小学更是临时放假,取消了这几日的课程,至于明日上不上课,还得再看明日的天气临时决定。

  这真是一场太过突然的雨。

  订好的餐厅半隔间里,齐越紧紧盯着对面的滕九和无支祁,一时差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近日除了连连的暴雨天气有些古怪,其它事物上倒是风平浪静,甚至平静到齐越心里发毛,那日的担忧好像一拳砸在了棉花上,让他颇不得劲。

  正是这种考量,让他没忍住,又给滕九打了电话,滕九宽慰了他两句,突然问他:“我们算朋友吗?”

  这算什么问题?好像也不适合有否定的回答。

  齐越着实愣了,最后犹疑着道:“算吧?”

  滕九道:“那一起吃顿饭吧,我带个人来见你。”

  于是齐越一头雾水地迎来了滕九与无支祁。无支祁甫一出现,齐越便感到一股极重的妖气。这妖气并不嚣张,显然主人无意炫耀亦或威慑,正极力压制着,只是无奈妖力过分磅礴,再怎么压制,也难免露出首尾。

  正是因此才可怕。

  齐越的身体微微僵硬,下意识戒备起来,他的目光转向滕九,试图从她面上神情找到一丝线索。

  滕九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早就预料到这个场面一般,她对齐越道:“这是我丈夫。”

  齐越怔然。他与滕九算是共事最久的人,虽然平日里打的交道不算太多,但因着相似的长生经历,向来自诩颇为了解滕九。他从未听说过滕九还有丈夫,若说是后来新结识的,又觉草草定情不像滕九会做的事。

  滕九见齐越神情,道:“你倒也不用这么惊讶,我看起来有这么不近人情吗?”

  齐越想了想,斟酌问道:“多久了?”

  滕九道:“结婚好几天了。”

  齐越头大。

  滕九总算不再捉弄他,她看了眼无支祁,眼里满是笑意,道:“但若满打满算,我们也认识上千年了。”

  上千年,那时齐越还没出生呢。

  齐越看向无支祁,主动伸出手道:“你好,我叫齐越。”

  虽然不知道滕九今日来这一趟有何意,但总归伸手不打笑脸人,齐越客气些总不会出错。

  无支祁同他握了握手,道:“你好,我是无支祁。”

  无支祁,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齐越收回手,喝了口水,突然便将自己呛住了。他不是时下那些小年轻,听到些名字只以为是山野志怪传奇,他清楚地知道,里边很多东西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只不过一些情节有所错漏,并不完全真实。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无支祁,道:“你是那个青猿无支祁?”

  无支祁没料到眼前的凡人会一语道破他的身份,他自己虽不怕,却不想给滕九添麻烦。他看向滕九,却见滕九胸有成竹的模样:“我说过了,不可以太小瞧我的‘朋友’,他可也是八百多岁的老怪物了,当然,和我们相比他还嫩些。”

  心知不会有事,无支祁便对齐越点了点头,道:“是我。”

  齐越何等聪明,电光火石间,便将前几日的天象异常与近日连绵暴雨同无支祁联系在了一起。毕竟传闻中,无支祁可是引起淮河水患的天地大妖。而这样一串联,滕九前些日子的敷衍便也有迹可循起来。

  眼见着齐越在那里陷入沉思,滕九只是笑笑,她知道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要点破太多。

  齐越只有两个疑惑:“那些记载……”

  倘若无支祁真杀了那么多人,他不觉得滕九会喜欢上他。

  “徒见表象。”

  滕九的回答肯定了他的猜测,而齐越的另一个问题是:“这雨什么时候会停?”

  暴雨一日胜过一日,时时往窗外望去都是一片昏暗,这雨若是始终不停,大洪大灾又会卷土重来。

  滕九难得沉默。

  倒是无支祁淡定回答:“我重新回到淮河之下的那一日,这雨便会停下。”

  传言里,无支祁被封印在淮河之下。

  齐越心想,近日异常果是因此。而从无支祁与滕九的态度来看,他们不会让这雨无休止地下下去,不管代价有多大。

  难得忧国忧民的齐越松了口气,最辛辣的问题已经开诚布公,接下来反倒能像真正的朋友一样谈些风花雪月,找些乐子。

  无支祁不知为何,中间突然说有事要离开一趟,让他们等他回来。齐越不算太了解无支祁,所以不觉得奇怪,滕九却难免心中有些记挂这事,就连反应都慢了半拍。

  齐越无奈:“……滕局,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滕九随意应了一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抬头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齐越也不恼,反而因为能看到滕九这样而觉得有趣:“我是问你为什么突然要带无支祁和我一起吃饭?总归不会是真的想将你的丈夫介绍给我认识吧。”

  他们其实不算真正的朋友,只是同事而已,当然,或许算是关系稍微亲近一些的同事,可也没到要特意向他介绍家属的地步。

  滕九微微笑,道:“他想见见我的朋友,但我实在没有几个朋友。”

  她曾经交过许多朋友,后来他们都陆续去世了,再后来,她便不怎么交朋友了。硕果仅存的几个,也被她慢慢送走,现下只有些关系还算亲近的同事。

  但同事和朋友,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齐越愣了愣,他本以为滕九有求于他。

  滕九笑了一声,似乎是笑齐越好骗:“这是缘由之一,我之所以找你,确是因为有求于你。”

  齐越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还是道:“你说说看,能帮的我一定会帮。”

  滕九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很悠远,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无支祁不能离开淮河太久,他身上妖力过盛,若久无封印,会引起淮河洪涝。”

  她说这话时看起来那么客观,以至于齐越差点以为她在公事公办地聊案件,可下一秒,他便知道他错了。

  滕九道:“大多数时候,在封印的作用下,他都在沉眠。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世间的仙力,妖力,一切非自然的力量都在减弱。当减弱的平衡被破坏时,他就会醒来。那时候,他会在人间走一走,看一看,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他会在引起洪涝之前回到淮河之下,任由自己被重新封印。”

  她说着这话,眼里似乎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莹润水光,可齐越再仔细去看,却又变成店里灯光在她眼中反射出的光点。

  滕九顿了顿,道:“或许有一天,我会比他先走一步,如果那时你还活着,劳烦你帮我照顾他一些。他空长了这些岁数,大多数时候却都被封印着,其实对这人间很不熟悉。”

  齐越怔住了。

  他惯来是不用担心寿数的人,所以即使听了滕九和无支祁的经历,也没将那长年累月的分离太放在心上。可滕九这么一说,他往深里一想,才突然意识到五百年是个什么概念,那几乎超过了他寿数的一半。

  这份爱情里,等待与错过是永远的主旋律。滕九在无止境地等待无支祁,无支祁则在不停错过滕九的生活。他们都心有遗憾。

  齐越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无支祁便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小束玫瑰。原来方才他看见有情侣一同进来,女孩手上还抱着花,便想为滕九也买一束。他知道自己时间有限,于是想到的事都要立马去做,以免最后遗漏。

  滕九收到花,轻而易举地便被逗出一个笑容。

  齐越看着他们全身心投入此刻欢愉的模样,最终选择将那些煞风景的叹息吞回去,只配合着炒热气氛。

  酒喝到最后,滕九有些红了眼睛,她对两人说要去洗手间一趟,齐越猜,她是要去整理情绪的。

  毕竟滕九从不掉眼泪。

  无支祁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远了,好半晌才回过头来。

  因着滕九方才的话,齐越想和他说些什么,却又有些纠结如何开口,没想到无支祁先开了口:“我知道,你不算她的朋友。”

  嗯?

  齐越抬头。

  无支祁笑道:“你不知道她挑食,和她观点也颇有不同,说话总是在惹她生气,偏偏自己还没意识到。你们没有看上去那么熟悉,想来只是一起工作的同事。”

  齐越无法反驳。

  无支祁道:“我想见她的朋友,是想知道,我不在的时候,都有什么样的人陪她,能不能让她不那么孤独。现在我知道了,她害怕交朋友,也没有什么朋友。”

  齐越很难把害怕这个词和滕九联系起来,可他又忍不住被无支祁说服。

  无支祁对齐越道:“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他看起来很郑重,以至于齐越都忍不住认真起来:“如果我能做到的话。”

  无支祁笑道:“不是什么为难你的事,只是希望你能同她交个朋友。她看起来不好相处,其实心很软,如果你把她当朋友,她便会把你当朋友。”

  原来他们两都在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对方的生活。

  齐越应了下来。

  不远处滕九正往回走,无支祁又转向她,只认真看她,好像从没和齐越说过什么话一样。

第59章 无支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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