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171.

  你跟顾瑢再见,是在一个极为尴尬的场景。

  你照例留宿在丞相府,换了寝衣,把奏折批了批,挤着江疑跟他商议在茂地圈出一大块地方养马匹练骑兵。

  宁无决已经将匈人欺负得很老实了,可你打算让他们更老实些,别总惦记着到边境打秋风。

  还没等到江疑回答,先听门外随从说。

  顾瑢求见。

  你不动声色坐在那儿,大摇大摆说:“让他进来。”

  江疑看你一眼。

  你便不高兴:“怎么?我见不得人?”

  江疑要是敢让你藏,或是让你躲,你出去就把他刚修好的园子掀了。

  江疑却把手摊开:“手。”

  你放上去。

  他就捉住了你的手,十指相扣,眼底带着隐约的笑意:“放心点了?”

  并没有,只是心跳得快了些。

  半晌你听见轻微的咳嗽声,和渐渐响起的脚步声。

  顾瑢跟在宫人的身后,你险些没认出他,他腰间佩剑,穿着南疆少年才穿的打扮,身上丁丁当当带着些饰品,气色红润了些,只是依旧偶有咳喘。

  他瞧见江疑眼睛发亮,瞧见你,惊讶地瞧了半晌,那眼神由温善带了几分忿忿恼怒。

  开口第一句竟是:“为什么他就能出宫?”

  172.

  从储君到帝王,顾瑢做了二十余年的笼中鸟。

  莫说出宫,他连哪日在御花园多留了片刻,都要让人看着管着劝着,一不留神就要让人弹劾,从未踏出过宫中半步。

  你本是带着敌意的,以为这场景会剑拔弩张,被这么一句竟问昏了头,一时竟没说出话来。

  顾瑢越发不解:“俞王府那日也是,他怎么能以身犯险?”

  江疑说:“没人管得住他。”

  顾瑢问:“大臣弹劾他怎么办?”

  江疑说:“他当耳旁风。”

  顾瑢瞠目结舌看了你半晌,坐在椅子上,小声问:“这么说,幸事房他也不必管了?”

  你问江疑:“那是什么?”

  江疑咳嗽了一声:“专司帝王宫闱内事的。”

  专门追着皇帝屁股记跟谁睡、怎么睡、睡了几时几刻。

  你想起来了,刚进宫来的确有这么群人,你一听便不耐烦,你受制于人这么多年,做了皇帝竟还有人要管你睡觉,简直是岂有此理。

  二话不说就将人都轰出去,传话有事便找事做,否则就滚出去,别没事找事。

  后来有大臣谏言此事,说幸事房是为了保证皇嗣血统纯正、令皇帝不耽溺于美色,不应废止。

  你认为他说得极有道理,把这该死的幸事房派到他房里去,天天记他跟他妻子妾室睡觉去了。至今该人行房,仍有数人门外倾听,每次时长过多,便有人殷殷劝谏大人需行房节制。

  ——总之,无人敢再提起此事。

  但现在想想,偶尔招呼回来,记一记你跟江疑行房的过程,似乎也不错。

  这样一想,你的思绪又飘远了。

  顾瑢闻言,盯着你看了半天,道:“自己打来的天下,跟祖上得来的,就是不一样。”

  江疑忍不住瞧着你笑。

  173.

  被这么一打岔,话题似乎就偏了,莫名其妙说了好些闲话。

  顾瑢在南疆的生活,魏伐檀如何寻到他,以及之后与俞王如何相识,他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俞王想拿他要挟江疑,元夕过后他知道了,便有意装病想要逃,谁知俞王被削藩令逼急了,干脆直接找人仿了他的笔迹,邀江疑上门。

  如今事情息了,你没打算要他的命,他便打算回南疆去。

  那边的生活与京城迥异,令他欢喜。

  “魏先生也在我那边,”顾瑢说,“他总是看不开。”

  江疑说:“他年纪大了,习惯了。”

  顾瑢又说:“我本想带顾清川走,但想来想去,带回去也不是好事,他年纪尚小,若有一日我死了,有人蛊惑他,不知该怎么办。”

  你没好气地说,那就跟那群小崽子一起养着,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省的惹事。

  “懂事了再一道轰出去。”

  他说:“多谢。”

  江疑说:“南疆路远,照顾好自己。”

  174.

  辞别时,你主动去送他。

  顾瑢说:“我本来,是怕阿凝过的不好。”

  “这样看来,又是我多事了。”

  你一点都不客气:“知道就好。”

  顾瑢笑着说:“当初你要在宫里就好了,没准儿宫里能热闹些。”

  “宁无决是个闷葫芦,阿凝又太忙了。”

  你说:“我若在宫里,你皇位丢的要更早些。”

  他却笑:“早些晚些,有什么分别?”

  你跟他走到花园远处,顾瑢咳嗽了两声,终于轻声道:“无论这次,还是之前,都多谢你。”

  “不必。”

  你斩钉截铁地说:“昔日你放我一马,我还你。”

  “这次救你一命,权当从你手里赎了江疑。”

  他静静看着你的手。

  你以为他并没有注意到你跟江疑交握的手,但他注意到了,只是不曾开口。

  明明已是早春,你却在他眼底瞧见寂寂无声的雪,上一次瞧见这般的眼神,是他在城楼上往下望。

  你那时以为他在望放你离去的路。

  现在你想,或许他在望江疑离去的路。

  他问:“是你赎了江疑,还是江疑赎了自己?”

  你怔了怔。

  “他总觉得亏欠于我,并非只是感念我昔日恩情,或是怜我孤弱,而是自责年少时太过自负,将我养成了废物。”他笑着说:“因此才待顾清川那般严厉,才事事以命相护。”

  你懒得转弯抹角,嗤笑一声:“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你那时少不经事,他难道不也是个孩子。”

  顾瑢说:“是了,都是我自己选的,只是他想不开。”

  “如今,终于放下了吧。”

  顾瑢静静地望着你,握紧了拳,仿佛透着你望见了什么,眼底有浓烈如火的艳羡妒恨,却很快烧成了烬,消逝而去。

  “他那样快活。”顾瑢说这话时,像城墙上盘旋、无处驻足的一只白鸽。

  你送他至相府门外。

  离去时,他轻声说:“我也学了剑了,只是生来体弱,做不成侠客。”

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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