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密照安危埋

  来人正是去年秋天时,到津州清泉寺,向他下邀帖的两人中露了面的那一个。

  那人倒是很自觉,也不看师隐,说了话便径直步入了正堂内,好没形象地在椅子上瘫坐下来,抬起手拍了拍脑门,拍完了又捂着眼睛,闷声叹气道:“哎……这宿醉未消可真是难受极了……“

  “大师,可能劳烦您,给我煮壶茶醒一醒酒吗?”

  师隐就站在那里,看了他许久,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向茶室里走了去。

  来人听见脚步声起又远,便放下了手,眼帘还耷拉着,觑见师隐走远的背影,无声笑了笑,就撑着扶手站起来,跟在师隐后面,也进去了茶室里。

  茶室中,炭火哔剥,炉内水声微汩。

  师隐不徐不疾地拿起茶则,另一只手以茶匙投茶,也不必细称,总之是适量的。

  片刻后,茶煮好出汤。

  师隐给对面坐着的那人斟了七分满,便将壶放下了,并没有要给自己一杯的意思。

  那人倒也不在意,屈指在桌上叩了两下,笑着道:“多谢大师了。”

  师隐并不应他的话,只将戴珠滑下握在手中。

  那人见状,笑了一声,转了转自己左手小指上的指环,道:“在下小姓韩,上宗下言,韩宗言。”

  “与大师曾有一面之缘,大师没忘了我吧?”

  师隐握着手里的戴珠,看着对面的那人,目光透彻而幽深。

  像是能看净人心,叫人不敢直视。

  韩宗言也是躲了下,待自己意识到后,便掩饰般地将茶水一饮而尽,又有些尴尬地将杯盏放下来,自己另起了个话头,道:“咳……昨夜皇帝陛下一时兴起,自己喝了不少,还非要压着人派酒……”

  “可怜我平日里滴酒不沾的……亏的有丞相在,要不今天我都该醉的起不了身了。”

  师隐仍没有接他的话。

  韩宗言叹了口气,停住了话,将手中茶杯推过去,略略低着头:“大师,劳烦您,再帮我斟一杯吧。”

  师隐便暂收了戴珠,给韩宗言续了一杯茶,但没再给壶中添水。

  韩宗言瞬时就领会了意思,于是这一次他没有急着喝茶,只用指腹蹭着茶杯外沿,像是信口一提般地道:“咱们大梁的皇帝陛下,少年登基,对丞相最是信任。”

  “从前在东宫的时候,丞相就是太子少师,那时……他们就很要好。”

  “陛下一直信托丞相,如今登基做了皇帝,也还是一样的依赖丞相……昨天除夕夜里,陛下就拉着丞相的手,非要叫丞相留宿宫中。”

  “丞相倒是好脾气,真就应着陛下宿在宫里了,听说是今天早上才回的府呢……”

  师隐闭了眼睛,持着手中戴珠,一粒一粒拨动,无声语佛。

  韩宗言见师隐如此,就收住了声,似是自嘲地嗤笑了下,道:“罢了,不说这些了……”

  “难得清闲,大师,咱们手谈一局如何?”

  说完话,韩宗言就自己起了身,也不听师隐答应与否,走到边上陈设的棋桌旁坐下来,见其上还有残局未拾,便兴致勃勃地执了棋子要落下。

  那是先前师隐与自己对弈时留下的。

  师隐听见落子声,才睁开眼睛,转头看向那边的韩宗言。

  韩宗言笑道:“我从前时,也曾看过这个棋局的,只是一直不知如何解局,还望大师不吝赐教。”

  师隐顿了一瞬,收起念珠,站起身到那棋局前坐下。

  韩宗言含笑道:“大师请。”

  师隐便执了一枚黑子落定。

  韩宗言持白紧随其后。

  两方交错,黑白对垒,阵势分明。

  不知过去了多久,韩宗言叹了口气,手中拿着白子为难,说的却是夸赞之语:“大师的棋艺果真是超凡,到现在,我竟都赢不过三子。“

  “以您这样的大智慧,若是放到朝堂上,只怕来日封将拜相也不是不能……”

  师隐落下黑子:“你为何邀我入京?”

  韩宗言话还未尽,手上一顿,那颗白子便落入了棋盘,走了一步死棋。

  茶室里一片静谧。

  师隐不说话,只看着对面的韩宗言,浅色的眼瞳中一片淡漠,却是隐隐藏着锋的。

  韩宗言也是无话可说,只是怔在那里,仿佛一切都停在这一瞬间了。

  须臾,韩宗言终于有了反应,抬手按着额角笑了起来,声音低低的,带着酒后的沙哑:“大师不愧是大师……这一开口,问的便是我答不上来的话。”

  “咱们第一次见的时候,就是这样。”

  “您一句话,就堵住了我的嘴。”

  师隐只是看着他。

  韩宗言自言自语地说了这片刻,终于停住了声,放下手,转了转小指上的指环,并不看师隐,只盯着他落在棋盘中的那枚白子,笑笑,意义不明,道:“我输了。”

  “多谢大师的茶,酒醒了,我也该回去了。”

  “大师留步,韩某告辞。”

  师隐始终没有说话,更没有动作,由着韩宗言撂下话走了人,没留他,只是看着棋盘上的局。

  他赢了吗?

  师隐端坐着,滑下戴珠,持在手中,阖目拨动。

  归云和归雨侯在外面,他们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来这里,都很好奇。

  韩宗言出来,看见了归云归雨,很是和善地摸了摸他们的脑袋,笑着道:“我走了,今天辛苦你们跑来通传,改日再见。”

  说着就挥了挥手,出了精舍院门。

  归云和归雨两人相视一眼,具是疑惑不解。

  等人走不见了,归云才偏偏头,望着韩宗言离去的方向,堵了嘟嘴,念道:“这个人……当真是奇怪……”

  归雨瞥见师隐出来,赶忙拽了下归云。

  归云回过头,正好看见师隐拎着茶炉步出正堂,另一手上还有一只茶盏,更好奇了,问道:“师隐师兄,这……是怎么了呀?”

  师隐神情淡淡的,说:“无事。杯子脏了,我拿去冲洗一下。”

  归雨立刻接上道:“师隐师兄,这个就交给我们吧,我们帮你去……”

  师隐拒绝了,甚至没等归雨说完:“不必。”

  归云就跟归雨对着看了一眼,不敢再多加过问,只看着师隐一人往后院去了,两个人刚要说话,忽地听见一声脆极裂响,后脊皆是一惊。

  归云拽着归雨的手,有些不安:“归雨……”

  归雨看向后院,犹豫了下,还是拉着归云出了精舍,往寺里前面去了。

  大年初一的大兴寺也是热闹的,赶着来烧香供奉的人不在少数,更有人相信这一日来拜佛最是灵验的。

  只有师隐的精舍里,是一如既往的冷清着。

  除了晌午时来访的韩宗言,便再没有第二个人来了。

  师隐想见阿鸾,但也知道今天这样的日子,阿鸾大概是躲不开的,更别提会有什么闲空到他这里来坐一会儿了。

  于是,师隐便没有等。

  但是没想到,晚间临睡时,阿鸾竟然来了。

  且来的很急。

  师隐披着外衣去开了门,看见门口的人,十分意外:“阿鸾?你怎么来了?”

  阿鸾仍裹着那件枣红色的大氅,脸上挂着笑,只是眼瞳却是沉沉的,那带着浅淡薄红的唇是一个天生就向上翘的弧度,不笑也是笑。

  仰起头,阿鸾看着师隐,问:“怎么啦,我不能来吗?”

  “自然不是……”许是因为天太暗了,师隐没能看清楚更多,只想着见到了阿鸾,心里也是高兴的,向后退了一步,道:“你……快进来吧。”

  师隐侧过身要转过去给阿鸾让路,但还未及动,就先被阿鸾抓住了胳膊。

  师隐回头去看他:“怎么了?”

  阿鸾眯着眼睛,藏起眼底的沉沉,挂着惯常的笑意,一派天真道:“师隐,我想喝你泡的茶。”

  “喝茶?”师隐蹙眉:“现在么?”

  阿鸾点头,没有犹豫:“嗯,就现在。”

  师隐转回来站好,看了看天色,眉心浅浅蹙着,道:“但……天已经很晚了,你若喝了茶,只怕今天夜里,是要睡不着的。”

  阿鸾笑的纯然,眨了下眼睛,反问道:“那我要是睡不着,你陪不陪我呀?”

  师隐觉得阿鸾这话之下应当还有一层意思,但是他暂时弄不明白,便只说:“你若在这里,我自然……是会陪着你的。”

  阿鸾就说:“既然有你陪着我,那今夜不睡又有何妨呢?你就给我泡吧,好吗?”

  师隐只能颔首应下:“好。”

  他拒绝不了阿鸾。

  至少阿鸾这样看着他时,与他这样请求时,他开不了口去拒绝阿鸾。

  茶室里。

  热气氤氲,茶香飘逸,满室馨和。

  阿鸾解了大氅放在一旁,手上捧着茶杯,看向师隐,似有意似无意地问道:“师隐,这茶泡的真好,你常给别人泡吗?”

  师隐手边也有一杯茶,是他自己的。

  一不小心手背碰了过去,他便立刻感觉到了那有些烫的热意刺刺的,看了眼那杯茶,杯中茶水微晃,泛起些微涟漪,很快就又平复了回去。

  “甚少……只是从前在津州时,跟师父学过一些。”

  “是这样啊……”

  阿鸾点点头,没再继续往下问,只是端起茶杯,喝了半盏茶。

  喝完之后,阿鸾放下茶盏,指指旁边摆着的那棋盘,笑眯眯地说:“师隐,我们手谈一局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解锁工具人一号:【韩宗言】

  ——————

  师隐:你们心真脏。

  韩宗言:……

  阿鸾:就是,你们脏死了。

  韩宗言:……

第12章 密照安危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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