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秦燊并不是个八卦的人,如果不是涉及到自身利益,他对于外界的态度不是关你屁事就是关我屁事。
秦燊沉默。
为了找祁乐意,他不仅逛遍了整座W市,还找到了每一个他联系得到的,曾与祁乐意有过交集的人。
他问他们,祁乐意那一年过得怎么样。
他问他们,祁乐意后来去了哪里。
对第一个问题,大部分人都能零零碎碎地回忆起一些模糊的片段。
对第二个问题,却没有一个人知道。
这八年来,祁乐意没有联系任何一个旧同学。
仿佛把十八年的过去,毫无留恋地,一口气全扔了。
“睡吧。”秦燊坐回沙发上,思考如何调整姿势才能在这张狭窄的沙发上伸展他的大长腿。
秦燊翻来覆去,发现无论如何都伸展不开,索性认命地一趟,让大半截小腿晾在半空。
祁乐意盘腿坐在床头,看了秦燊好一会儿,“喂。”
秦燊扭头。
“你要……上床睡不?”
祁乐意问出口就觉得别扭,赶紧补一句,“只是睡觉。”
很好。更别扭了。
祁乐意:“你睡你的,我睡我的。”
秦燊这晚还真没发作秦兽属性,十分绅士地把他的毯子也带上了床。秦燊上床的时候,祁乐意不经意间一眼瞥见了他浴袍下摆下晃出的大腿根。
祁乐意猛地想起一件事。
秦燊没带行李。
连个公文包都没有。空手进的门。
那他现在……
浴袍底下什么都没穿?!
“关灯了?”
秦燊的声音突然在近距离响起,祁乐意生生吓了一跳。
看到祁乐意像只被惊到的兔子,秦燊也愣了,片刻,又觉得好笑,“说了,别那么多戏,我没你想的那么饥渴。”
“……”祁乐意抬手用力地啪一声按下床边的开关,侧身背对秦燊躺下,连床垫都抖了三抖,随后立刻用棉被将自己裹成一团,像一只严丝合缝的蛹。
秦燊也不再作声。夜很寂静。唯独祁乐意的世界很喧嚣。
心脏砰砰砰的疯狂碰撞声。脸上、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在灼烧的滋啦声。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如秦燊所说,该看的都看过了,该做的都做过了,对这个知根知底的男人,他特么傻乎乎地紧张个什么劲儿。
祁乐意整晚都紧紧贴着床边睡,身后留出的空间至少能睡三个人,他再往边上挪上一丝儿,整个人就能滚到地板上。
这一夜半睡半醒,全是梦。
梦里全是秦燊。
狰狞的他。温情的他。破碎的他。美好的他。
在他耳边粗粗地喘气的他。
祁乐意猛地睁开眼睛。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下,烘暖了半张棉被,也烘醒了那颗蛹。
脚步声踏踏响起,一道巧克力牛奶夹心一样的身影从浴室走出,迎着阳光,对着他似笑非笑,“醒了?”
祁乐意想起身,僵住了。
于是继续窝在蛹里一动不动。只有一张脸从被窝里露出来,脸颊被一夜的温热捂得通红,晕染在白皙的皮肤上,傻傻地望着秦燊。
“怎么?”秦燊一下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祁乐意真是痛恨秦燊的这种敏锐。
“咳……”祁乐意装模作样地清嗓子,“我想吃早餐。”
“行,”秦燊说,“想吃什么?”
祁乐意胡乱说了个第一时间想到的,“小笼包。”
“好。”秦燊已经拿出了手机,刷起屏幕来。
祁乐意愣住,“你在干嘛?”
秦燊:“叫外卖啊。”
祁乐意:“……”
Shit。
“我现在就想吃。”祁乐意说,“你现在下楼给我买去。”
秦燊停下手指的动作,抬眼看向祁乐意。
片刻,秦燊嘴角勾了勾,笑得很欠揍,“行。”
祁乐意:“……”
他知道了。他绝对知道了。
但世上有一种奇怪的默契,祁乐意知道秦燊知道,秦燊知道祁乐意知道他知道,但祁乐意假装不知道秦燊知道,秦燊明知祁乐意这一套小九九,看破不说破。
其实也没多大事。祁乐意晨勃了。
醒来前的一瞬间,他还和秦某人在梦里上演着不可描述的画面。
这该死的青春期躁动,一点也不配合他的高贵冷艳。
好吧,似乎不是青春期了……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不能再在秦某人面前丢脸。
认错谁不会啊,嘴皮子一张一合说点动听的话谁不会啊。秦某人想就这么翻篇,没门。
是他自己说的,惩罚他多久都可以。
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不作一下祁乐意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秦燊不跟他争辩,很是雷厉风行地转身走到放着他衣物的沙发前,手在腰带上一扯,嗖地脱下浴袍。
祁乐意漫无边际的视线就这么和秦燊赤裸裸的背影撞了个满怀。
祁乐意差点被空气噎着,“秦火木你——”
“嗯?”秦燊没回头,依旧以笔挺的脊背对着他,从容不迫地穿裤子,“怎么,想看正面?”
祁乐意:“——”
衣冠秦兽你能不能要点碧莲!
能不能!
祁乐意索性拿棉被盖过脑袋,眼不见为净。
可刚才那一幕,冲击力实在太大,一时间竟挥之不去。
昨夜梦里的秦燊,都是他记忆里的秦燊,靠着久远的碎片拼凑成块,摇摇欲坠,若即若离。
刚才的秦燊,是近在眼前的秦燊,是呼吸着、心脏跳动着、鲜活地存在着的秦燊。
祁乐意的喉结无声地一滚。
秦燊很快换好衣服,说一声“我下去了”,便轻轻地开门、关门。随后,房间里了无声息。
祁乐意刷地掀开棉被,冲进浴室。
自八年前起,他几乎没再萌生过这样强烈的冲动,仿佛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被唤醒了,争先恐后地爆发出所有活力,奋不顾身地要在这一刻燃烧掉所有激情。
连身体都以为自己要死了,或已然死了,它又猝不及防地活了过来。
待祁乐意发泄完也洗漱完,一脸舒爽地走出浴室,一股香味迎面扑来。
秦燊正好整以暇地坐在茶几前,茶几上摆满了吃的,不仅有小笼包,各种油条煎饼豆浆卤蛋一应俱全,别说他们俩,再来一个男团都够吃。
秦燊非常自然地拿起吸管,插进豆浆杯里,递给祁乐意,“来。”
祁乐意站在原地,没接。
秦燊挑眉,“还是先吃包子?”
明明该是曲意逢迎的讨好,咋就能被这丫演出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的味儿?
没救了。这个并不直的直男癌晚期没救了。
祁乐意抓走秦燊手里的豆浆杯,一屁股坐到沙发另一端,一边吸豆浆一边含混不清道:“我要吃茶叶蛋。”
“好。”秦燊应着,拿起茶叶蛋,徒手一磕,一剥,剥得光滑油亮,毫无心理负担地递向祁乐意,“你自己来,还是我喂你?”
祁乐意险些一口豆浆喷出来,瞪向秦燊。秦燊忍着笑,把光滑油亮的蛋放到祁乐意面前的一次性碗里,又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搁到祁乐意面前。
“可还满意?”秦燊问,“还需要什么服务?揉肩?捶背?捏脚?”
祁乐意:“……”
这个伺候法,他咋觉得他不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举,而是生活无法自理的十级残障。
祁乐意喝了半杯豆浆,啃了一个茶叶蛋和几只小笼包,就没法把这顿豪华的早餐继续往下吃了。
“我刚给你续了一天房。”秦燊说。剧组的安排他很清楚,祁乐意还有好几天春假,不赶时间。“今天……打算怎么过?”
这话还真把祁乐意问懵了。
他回来时就没有计划。只是想回来看看。
看些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真正想见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永远都见不到了,一个……已经见到了。
就在这里。就在他面前。
在这个生他养他,承载了他整个童年和青春的地方,他竟然不知何去何从。
祁乐意苦笑。
有故乡却没有家。
有故乡,又好像没有故乡。
“要不要,”秦燊说,“去看看奶奶?”
奶奶当年去世的时候,祁乐意没有给她买墓地。一块小墓地就要好几万,而祁乐意发现,他那时竟连几万块都拿不出来。
从前他只知道家里没钱,但奶奶至少不会短了他的吃穿。甚至上大学这件事,奶奶也对他说过,不用担心,只要他还念一天书,奶奶就能供他一天。
当奶奶留下他独自面对这个世界,他才明白,什么叫没钱。
祁乐意只好把奶奶的骨灰先存在殡仪馆,然后拼了命地去挣钱。
等到他终于能给奶奶买得起一块墓地,他站在墓碑前,跟奶奶告别。
他要去大城市。去最大的大城市。
他不知道能做什么,甚至还没想清楚这辈子要做什么。
可他不能这么下去。
他十三岁那年,没有勇气从窗台上跳下去。
他不想活,却在那一刻意识到,他也没有勇气死。
那么,就转身,往前走吧。
只能往前走了。
前路是什么,他也不知道,可总要往前走。
W市很小,去到郊外的墓园也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秦燊买了两束花,一束给自己,一束给祁乐意,默默无言地跟在祁乐意身旁。
到了奶奶坟前,秦燊放下花,深深鞠躬,久久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祁乐意,也对不起奶奶。
奶奶要是得知她的宝贝乐意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大概会打死他吧。
奶奶到最后也不知道两人的关系。
可奶奶早已把秦燊也当成了半个孙子。
奶奶和秦燊彼此间都没有明说过,可彼此间都心知肚明。
以后奶奶走了,无依无靠的乐意就交给你了呀。
好的。奶奶。我会一辈子都好好看着乐意的。
他却食言了。
还比她先一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