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岑骥身子一僵,从来不知晓畏惧的心竟忽然想要闪躲。

  连呼吸都静止了,好像一喘息就会牵动起冰冷的怨恨和刻骨的疼痛,岑骥不动声色,骤然松开环在她周身的双手。

  一定是听错了,他竟会这样想,像个懦夫一样不敢面对。

  怎么可能听错,心里分明清楚。

  何况她并不准备放过他,刚松开怀抱,却被勾住了腰带,这些日子她指甲养的很好,原本就纤如嫩笋的手指,更称得指尖蔻丹红艳水润……不想弄断她漂亮的指甲,岑骥只能一动不动,任她撞进怀里,自己反而跌坐在蒲团上。

  ……是凤仙花,还是千层红?

  脑里一片空白,闪过荒谬的念头。还是小叶儿许多年前教他的,染指甲的花名,他从来没分清过……他为什么要想这些?

  李燕燕放肆地抱上他的腰,芬芳醇厚的酒气里,她酡红的脸蛋抵在他的胸口,不安分地蹭着,仿佛隔着衣料蹭在他心上,酥痒酸涩。

  岑骥心一沉,本能地预感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他不会喜欢听。他应该当机立断,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房间,岑骥想。

  可他依然没动,更有罪恶的欲念从深处升起,情难自抑,只能迈向沉沦。

  岑骥绝望地闭上眼,喉结上下一动,沙哑道:“燕燕……”

  李燕燕听了,从岑骥领口处蓦然抬起脸,眼神迷茫,似乎在努力思考,忽而,绽出一个狡黠的笑:“阿衡哥哥,你叫错了。”

  她侧身偎进他怀里,拉起他腰上的缨络,用指甲尖一一理顺,细声细气道:“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再叫我的名字,要叫‘小殿下’。是你说的呀,你不记得了么?”

  “是么……”岑骥试图从她手里抽回缨络,没成功,颓然一笑,生硬道:“……小殿下,明知酒量浅,为何还要饮酒?”

  “只有一杯!不……几杯来着?三杯,最多三杯!”她眯起眼,似笑非笑,“阿衡哥哥,你别怪我,我今日很高兴。”

  “……好久好久没这么高兴了。”她叹气,又往怀抱里偎了偎,很舒服的样子。

  岑骥凝视着怀里的人,一根根拨开她凌乱的额发,僵硬道:“是么?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李燕燕兴奋地转了个圈,双臂环上他的脖颈,目光闪亮,道:“我回来了,三姐也不在了。阿衡哥哥,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呀!”

  岑骥眸光一凛,下意识想要推开,可她非但像藤蔓一样缠人,面上还露出伤心可怜的神色,还没说话,泪水先已盈眶:“阿衡哥哥,我原以为自己能放下的……可,可是我后悔了,后悔去和亲,后悔离开你,这一年多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李燕燕啜泣了声,露水样滚圆的泪珠顺着香腮滑落,小心翼翼地问:“皇命难违,我不怪你和三姐了。我、我想要活命,想去见你,被迫委身他人,你也别嫌弃我,好吗?”

  “是么……”岑骥放弃了,随她抱着,自暴自弃,语气森然,“他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乱贼,很凶的人,”李燕燕一个哽咽,拳头攥得很紧,“我、我不敢反抗他……他目无法纪,凶狠残暴,若不顺着他的心意,他真的会杀我。他连哭都不许我哭,你知道我最爱哭了,有很多次都坚持不住了,也只能忍着……如果不是想再见到你,我恐怕也撑不下去……”

  岑骥咧咧嘴,无声冷笑,手掌停在她颈后,似乎不知该掐住,还是该干脆劈下去。

  酒醉的人犹然不觉,语无伦次地念叨:“……你知道吗,那一次在镇州,他邀你去他家,是存了杀心的。你知道有多危险,阿衡哥哥,要不是我与他虚与委蛇……我聪不聪明……”

  “他说我是他的花红,强占了我,我……我想,他至少也救过我的命,就当是报恩,把身子给他,哄他高兴,才能、才能……啊,现在好了,我也不欠他什么了,断个干净,我以后是阿衡哥哥一个人的。”

  别说了,别这样,岑骥听见自己心里绝望的嘶吼。不能这样对我,让我以为能从茫茫世间抓住些什么,再把这一线希望无情抽走。

  没人可以这样对他!

  岑骥强硬地捏住李燕燕的肩膀,不顾她低声抱怨,左摇右晃,推开她,逼她坐直。

  “你……”岑骥目光幽暗深邃,声音微颤,“我小看你了,你竟能做到那种地步,对你而言,有什么是不能拿来交换利益的吗?”

  李燕燕似乎根本没听到他的问题,她燥热不堪,扭来扭去,无奈岑骥双手坚硬如铁,最后只能放弃。

  可接着,她却又专注地与衣带搏斗起来,毫无章法地将绫衫拉扯开来,退红抹胸上面,大片袒露的肌肤莹洁如玉。

  这时,她才舒了口气,咯咯笑起来:“阿衡哥哥,你呀,我绝对不会拿去交换利益的,是你呀——”

  话没说完,肩上的手忽然收紧,力道重到不适,李燕燕吃痛,不由□□了声。

  岑骥眼底激流涌动,一刻想紧抱住她,揉搓进骨血里,一刻恨不得撕碎她,生吞活剥了,从此了无牵挂。

  醉意酩酊,头不由自主垂下来,李燕燕困惑地眨眼:“阿衡哥哥……你干嘛?”

  岑骥盯着她迷蒙的眼,忽然松开手,没了他强有力的支撑,李燕燕立刻瘫成了一团软泥。

  不顾她的反对,岑骥将李燕燕拦腰抱起,边按下她不安分乱蹬的小腿,边说:“去床上,别着凉了。”

  她大概折腾困了,听了这话,真的不再胡闹,乖巧地待在岑骥臂弯里,听凭他将她放到榻上,盖上轻软如云的锦被。

  岑骥正要去捡被她踢飞的鞋子,却被李燕燕拉住了手。

  “阿衡哥哥,这样真好,就像回到小时候……”

  她嘴角上翘,眼神依恋缠绵,却不是给他的:“阿衡哥哥,我那时总在想,除非是嫁给你,不然我决不离开织香殿,现在还是……想嫁给你,我只有这一个愿望了。”

  “崔道衡,”岑骥平静地坐在一边,无悲无喜,“你请命和亲是为了他,辛苦活下去是为了再见到他,还有呢,你为了他宁愿给别的男人睡,你……那个男人究竟算是什么,你对他温柔小意,凡事替他着想,你甜言蜜语,唤他‘岑郎’,你……”

  李燕燕猛地坐起,抱住他,紧贴在他胸膛上,身体颤抖不已:“阿衡哥哥,你还是怪我了对不对?我与他……我是不情愿的,只是逢场作戏。他不过是个粗鄙武夫呀,总是只知道横冲直撞,我都要疼死了,又怕触怒他,还要作出好脸色给他看……我最讨厌他逼我陪他了,更不会喜欢他这个人!”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破碎掉了,每次呼吸都刺痛难耐。

  岑骥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连苦笑的表情也做不出来——那便算了。

  他愣愣地坐着,问出卑微到让自己不敢相信的问题:“那……以后会喜欢吗?”

  心中早已预知到答案,可他还是问了,让她将他从头到脚践踏了一遍,临到头再送上最后一击。

  “怎么会呢?”她迷糊地在他胸前蹭了蹭头,“你知道吗,他眼里有块白翳,别人都叫他‘白眼狼’,我害怕看他,每次都要鼓起好大勇气才敢看……”

  那一瞬间,岑骥通身肌肉都绷紧了。

  他也许真会杀了她……如果是那样,反而不必千思万虑,纠结反复。

  李燕燕心里哀伤,只能把脸埋在他胸口,狠心说:“我怎么可能喜欢他。他倒是……好像有些喜欢我了,没脑子的人真好骗。”

  寂静无声,杀气磅礴。

  李燕燕好像又一次回到初见时,全部身家性命都交付在他手上,一个错漏便万劫不复——只不过,这次是她刻意挑起的。

  室内变得这样安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李燕燕觉得自己像被问刑的囚犯,只等引颈受戮……

  岑骥手抬了起来。

  李燕燕心口一颤,紧闭上眼。

  可是,岑骥的手只是落在她背上,轻拍了下,安抚道:“那好,我们不喜欢他。”

  他重新把李燕燕塞回被子里,冰凉的手掌盖上来,迫使她合上双眼,“我们也不看他。”

  一个淡若无形的吻,落在李燕燕额头上。

  “还有……”岑骥长长地出了口气,似乎刚刚才重新学会讲话。

  “还有,他说对不起。”

  说完,岑骥起身,飞快理了下衣服,离开了。

  再没有回头。

  **

  夜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头后面露出半张脸,朦胧魅惑,温柔如歌。

  李燕燕推开窗,让凉风吹到面上,将濡湿的泪痕吹干。

  忽然她看到了什么,转身走到案前,捡起脚下蒲团——边缘的蒲草像被大力撕扯过,已然破裂,露出里头凌乱的木棉。

  是他不经意间做的?他如此痛苦……是她叫他痛苦。

  李燕燕丢掉蒲团,跪坐下来,捂住脸小声说:“我也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问这章男主被捅了多少刀?……算了,数不过来了>。<

  男女主会分开一段时间,对小情侣来说很久,对读者,大概就三五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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