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看样子是知道了,张泽莫名舒了一口气,在半空中砰砰直跳的心落在了实处。

  “我……我原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系统将我带到这里……”

  乱成一团的杂乱思绪很快被他理出一个头,第一句话说出口,剩下的那些便没有那么难,它们像是一根藤上的葫芦,一个接一个被带出来。

  他讲了自己的来历,真正的,毫无保留的,讲了上辈子的平凡生活,然后在恍然中惊觉,那些过往已经模糊得不成样子,或许最开始他还心心念念着回家,可过去这么长时间,他已经有些分不清,那到底是他深埋心底的愿望,还是仅仅只不过是习惯成自然。

  将这些取而代之的,是清晰到闭上眼睛都能描绘出的,属于天乙的脸,还有籍此而生的,他们一起闯过的江湖。

  对他而言,这个世界愈发真实。

  接下来,他讲了那些困扰着他梦境,那个小乞丐,他们的初遇,相伴,以及死别,还有隐藏在死亡背后可能的真相。

  说话的间隙,他借着思索的动作悄悄看了一眼天乙。

  那人就坐在咫尺之遥的地方,腰背挺得笔直,但张泽就是能从他略微下沉的肩膀,和自然放置在膝头的双手看出,天乙并没有那么……正襟危坐,正相反,他实际上放松且安逸,视线落在身前床单的一块细微褶皱上,他的目光间或从自己的身体上扫过,幽黑的双眸随着那些既不惊心也不动魄,甚至说得上平淡的故事而泛起阵阵涟漪。

  张泽手指微动,早就将自己想要说得话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心悦于你”,这句让他绕着弯兜着圈子讲了一堆不知所谓的东西却怎么都说不出口的话就在他毫无防备之时自顾自地从他的嘴里溜了出来,砸在猝不及防的两个人脸上。

  天乙的呼吸一滞,紧接着轻但急促地吸了一口气,狭长的眼眶微微瞪大,身体本能地在绷紧的同时向后闪躲,置于膝盖的手近乎微不可查地收紧又刻意放松,视线稍稍抬起些许,落在对面那人的胸口处,嘴唇翕张,想要说些什么。

  “你听我说,天乙。”张泽抬起手臂,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

  天乙抿紧唇,低垂下头,安静地等待。

  张泽喉咙发紧,眼睛发干,只觉得有一只手拽着他的心往下沉:“我忘了很多事,很多很多,不,应该说,我根本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不记得我们之间经历的过往,直到现在也只想起了那么点。我知道在我忘了这么多事后我没有资格这么说,但我说我心悦于你是认真的,从树林里第一次和你见面的时候起就是,只是我太笨了,这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

  天乙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不远离,不说话,甚至连呼吸都是一贯的轻缓绵长,似乎对这番话无动于衷。

  一直观察着天乙反应的张泽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至消于无形。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在想,他是不是做错了,或许他该保持沉默到大战结束,到他步入新的轮回,忘记所有,重新开始,就和他之前做得那么多次一样。

  沉寂的室内,只有他一人心情激荡之下粗重的喘息,他开始有些后悔,懊恼。

  毕竟,如果真的重头再来,他忘记所有一了百了,但是天乙会记得这一切,在面对那个一无所知的自己时,天乙又该如何自处?

  就在张泽犹豫着要不要打个哈哈扯开话头时,静默无言地天乙忽然摇摇头,低声道:“主人只是见的人太少,又习惯了属下的存在。您身边有很多人,比属下更好,更适合您。”

  张泽兀自消沉着,却是万万没想到,天乙沉默半晌,想得居然是这些东西,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好。

  另一边,天乙还在往下说:“毕岩,玉长风,路晓玉,谷、谷清风……他们都……属下只是您的影卫而已。”

  听天乙报菜名一样从嘴里挤出一个又一个名字,甚至还有他之前百般防备的谷清风,一股怒火自张泽心底燃起,眨眼间变烧成了冲天火海。

  他和天乙,两个人中间隔着可能成百上千次的轮回,隔着被他遗忘的真相,隔着即将到来的决战,隔着久不曾露面的系统,隔着他再一次失忆的可能……隔了这么多,他以为,身份之别是其中最不重要的一个。

  偏偏,在那么多高山险壑般的天堑中,天乙指出的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理由。

  张泽几乎都要被气笑了:“他们都不是你,天乙!这些人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么长时间,陪在我身边的、我能看到的、我想看到的,只有你!其他人我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

  习惯了沉默习惯了隐忍的人惊愕地抬起眼,视线失礼地直直撞进另一人的眼中,似是被这一番坦率直白到极点的话震到不能自已。

  “抱歉……”

  迎着天乙的注视,张泽懊恼地抿了抿唇:他不该这么失控,不该向天乙发火。他应该更理智,更冷静地向天乙说明一切,而不是放任一时的冲动去把一切都弄成一团糟。

  而且他也不相信这份情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那些沉默但细致的关心,那些无言的陪伴,那些本能的守护和支持,他绝不相信,这些只不过是天乙出自职责与忠心而为。

  张泽将声音放轻放柔,企图将被他之前的大喊大叫破坏的氛围重新拉回正轨:“天乙,我喜欢你,不是什么一时兴起突发奇想,从很久之前就是。就算……你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是我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天乙,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确定只凭我自己一个人,能不能在一次次的失败中走到今天,走到现在。”

  或许是一口气说得太多,又或者天乙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的样子让他再无法继续,张泽吸了吸鼻子,喉结滚动,无意识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我……你……”

  他骤然惊醒一般移动身体侧坐在床边,一边穿着靴子,一边低声絮叨:“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你慢慢想,我、我可以等,等多久都无所谓,就只是、不要急着拒绝我……那个,我先去问问温前辈有没有什么要准备的东西,顺便把咱们的晚饭拿过来。”

  越是紧张,就越会出错。

  平日里三两下就能完成的事,张泽的手哆嗦了半天,靴子怎么都套不到脚上去。

  他额头急出了一层薄汗,后背上被天乙注视的地方像着了火一样火烧火燎,催促着他胡乱踢踏着鞋踉踉跄跄走出屋子,直到房门在身后闭上才能放松下来,长长出一口气。

  这次谈话,到头来又被他搞砸了……张泽苦笑一声,只恨自己没有舌绽莲花的本事。

  他最后再看一眼紧闭的房门,挺直身体,一瘸一拐地离开。

  木门闭合的声响化作一道惊雷炸响在天乙耳边,呆成木雕的人终于回过神来,眼睛微微转动,从门上的纹路移回自己身前的一亩三分地。

  他一根一根松开紧握的手指,毫不意外地发现因着之前用的力气太大,指间已经泛起白色,掩在黑色长裤下的膝盖一阵刺痛,大概是被他自己捏出青紫的痕迹。

  主人……

  天乙愣愣地将手掌握紧又松开,脑海中逐字逐句回想着主人的话。

  主人……心悦于自己?

  主人心悦于自己!

  主人竟然心悦于自己……

  他一贯平直紧抿的唇微微翘起,眉眼不自知地舒展些许,如墨般黝黑的眸中羚羊挂角般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浅极薄的笑意,在下一瞬被一以贯之的沉静彻底吞没——这个少见的、带着纯然的喜悦的笑,还未来得及绽放,便似昙花般凋零在无人可知的角落。

  可到底,亲耳听到主人的心意,荡起层层涟漪的心便再也回不到从前。

  表面的平静终究只是表面,一直被天乙用强大的意志镇压在心底的念头悄悄浮上水面:回应主人吧,天乙。

  你也喜欢主人,不是吗?

  刚巧,主人也喜欢你。

  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回应主人的心意,似乎本就理所应当——哪怕主人会忘记,可他会记得,记得在这漫长到看不到头的路途中,他真实拥有过主人的喜欢。

  更何况这本就是主人所期盼的,你不是看到了吗,在你摇头拒绝回应主人的时候主人有多难过多气愤。

  答应主人,让主人开心,让自己得偿所愿,岂不是两全其美?

  天乙紧皱起眉,双目紧闭,牙关紧腰,脸上因挣扎而显出一份狰狞。

  “不要做多余的事,不要说多余的话,跟随他,保护他,直到一切尘埃落定。”

  冰冷且不带一丝情感的怪异话语在他耳边响起,所有的犹疑和动摇似日出时的薄雾,顷刻间烟消云散,狭小而死寂的房间内只听得到他一人粗重的鼻息。

  天乙急促地喘息一声,猛地睁开眼睛,目光穿透面前的黑暗,投向遥远的过去和叵测的未来。

  “主人……”

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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