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话说探春夫妻二人刚要上车回门, 就见贾府的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跑来，探春命侍书仔细一问, 原来是凤姐特意打发过来催探春的，说是老太太恐是不行了，让探春快些过去，还能见最后一面……
探春听了眼里就流了下来，她知道老太太身体本就撑不住了，是为了自己的婚事这才多撑了这么些日子。
原来她还有一丝幻想，或许祖母身体真的是有起色了呢, 可是……果然是自己的婚事一过，她老人家就撑不住了！
谭衡赶紧拉着探春上车, 为了安慰她，索性自己也坐了进去, 命车夫赶紧出发去贾府。
而贾府，此刻该通知的都已经通知了。黛玉动作最快, 已经到了。
迎春怀着身孕, 出门自然有很多小心, 现在还没到。
贾赦、贾琏、宝玉、贾琮、贾环和贾兰等晚辈都围在贾母房中, 凤姐和宝钗尤氏、惜春等女眷在外间也站了一地……
贾母此刻似乎清醒了一些，看看自己这满屋子的晚辈们，似乎想说点什么, 又似乎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恍惚见似乎觉得还是在以前，她作为家中老太君, 万事不用操心, 一味陪着孙女们高乐的日子。
一眨眼，又仿佛梦醒了，如今自己最得意的孙女元春死了, 最喜欢的儿子贾政流放了，最喜爱的孙子宝玉跌落凡尘了……这一生，到底还是有许多遗憾啊！
贾母看了一圈众人，抬眼向门口望过去，似乎看见她的政儿回来了，她赶紧伸手想要拉过来儿子仔细看看，却见他化作一阵烟，散了……
众人见老太太忽然抬起手，朝门口伸着，仿佛看见了谁，仿佛还露出了微笑！
然后，忽然眼睛睁大，手僵了一下，垂了下来……
众人上前一看，已然没有了气息……
众人呼啦啦全都跪下磕头，顿时贾母的院子哭声一片……
黛玉早就知道老太太已经油尽灯枯，撑不了多久了。她是有心里准备的，但是真的到这一刻，心里还是一片茫然……
前世，她自己就是死的最早的，没有体会过送走至亲之人是什么感受，这一世她也同样没有这个经历。
贾母是第一个离世的亲人。这么些年老太太虽然糊涂，但是也是真的疼她。
一时间贾府迅速的撤掉刚刚婚宴的红色，阖府上下缟素一片。
好在凤姐从老太太不好就开始做准备了，一应物品也算齐全。
探春的回门宴立刻变成了贾母的丧事。消息传出去，很快就有亲朋登门拜祭。
皇上在宫中听闻了贾母去世的消息，想到最近雷霆手段使的也够多了，京城中人人自危的局面也可以缓一缓了。
于是下了一道圣旨，追忆了一下当年老国公爷的功绩，以及贾老太君这么些年的功劳苦劳，然后又把贾琏的官职升了一阶，以告慰老国公夫妇的在天之灵………
太监宣读完圣旨转身走了，京城中消息灵通的家族又有了另一番思量。
于是，贾母的丧事倒是比预想的要体面许多，加之老太太自己那两只大柜子，这回可以随便取用了。
她说的没错，留给自己的东西足够让她体面的走完最后一程。
是以，贾赦又迅速的请来了和尚道士，要给老太太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阖府上下人人脚不沾地，迎接招待每天络绎不绝前来拜祭的宾客。
邢夫人带着子侄辈儿的媳妇们，凤姐、尤氏、宝钗等带着孙子辈的媳妇姑娘们，每天按时哭灵……
虽是白事，但是贾府却异常的热闹，仿佛又要恢复往日的荣光一般。
黛玉作为嫡亲的外孙女，又是在贾府长大的，自然要跟着一起扮演孝子贤孙。
黛玉真心悲戚是不假，但是悲戚可以，整日让她跪着干嚎，这事儿她可干不了。
自然是必须要到场的时候，她去露个面、点个卯，然后就找机会溜走了。
最近她其实也很忙，毕竟现在恋爱了嘛，谢湛总是能找到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和黛玉见面。而黛玉自己也在为将来的计划做最后的准备。
时间过的很快，不知不觉中，那些黛玉一直没搞清楚的古代丧仪都进行的差不多了，贾母的灵柩也在铁槛寺安置好了。
这一日，黛玉在贾府正跟凤姐说话，平儿匆匆走进来说道：“你们两个快去劝劝吧，四姑娘拿正闹着要出家呢！”
黛玉和凤姐赶紧赶到了惜春的院子，还没进屋，就听见里面的哭闹声音。
进去一看，只见尤氏在一边哭，入画刚刚从惜春手里抢下来一把剪刀，地上还有一绺头发。
尤氏见她们两个进来，一边哭一边说道：“你们快看看她，怎么说都不听，小小的年纪主意怎么就这样大？那家也是这么好出的？你看哪家的大家小姐无缘无故出家的？”
惜春也哭，说道：“哪来的大家小姐？莫说现在咱家没落了，就是以前又怎样呢？我冷眼看了这么些年，也就唯有出家是一条干净又省心的出路！”
众人听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候宝钗也来了，大家又是好一番劝解。
只是惜春仿佛铁了心要出家，说道：“你们也不用管我，不绞头发我难道就不能带发修行？”
凤姐劝道：“我的好姑娘啊，你还是年纪小，你看着那庙里的姑子好像很清净，可是这世上又哪有什么清净的地方呢？难道庙里的姑子就不吃饭了？”
黛玉说道：“你可还记得那妙玉？”
惜春当然记得，谁不记得呢？可是妙玉就在贾府落败的时候也遭了难，仿佛是被贼人劫走了！
当时贾府的人自顾不暇，谁又能怎样呢？且别说现在不能怎样，就是以前兴盛的时候，自己家庙的姑子被劫走，他们也顶多是报了官，再多派人寻找罢了。
可是真能找到吗？就算能找到，找到以后的事情，她们也不太敢想，既然被贼人劫走，那必然是没有好结果的。
惜春眼里存着一汪泪水愣在那里。
黛玉接着说：“你看到了家里不干净的地方，是因为你离的近，看的清楚。你看到出家修行是干净的，那是因为你离的远看不见。
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是一样，弱肉强食而已。有那等好色之徒会当街调戏妇女，却很少当街调戏大家小姐，为何？一是因为见不到，二是因为见到了也不敢。
你若出家，了断红尘，便是庙里一个普通的姑子，要抛头露面去化缘，吃苦受罪你不怕，但是若遇上那歹人你待如何？
到时候你一个孤苦无依的姑子，你那佛祖是真的能来救你还是怎么着？”
惜春听到这里，眼里那一汪泪终于撑不住，扑簌簌的落了下来。整个人也萎了，再也没有力气绞头发了，软绵绵的靠着入画滑座在床边……
众人见她听进去了，都松了一口气，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家稍微一想就能明白，毕竟如今宁国府都没有了，老太太也去了。现在她们姑嫂二人身在荣国府，自己就有一种客居在别人家的感觉。
尤氏也是尴尬人，自己也没有个一儿半女，又身无分文，娘家里也没有什么亲人了。那尤老娘和尤二姐、尤三姐她想都不愿意想起。
况且那几个都是眼睛往上看的，当年宁国府风光的时候她们往上凑，现在宁国府没了，自己要是去找她们，只会换来一顿阴阳怪气的嘲讽罢了。
惜春的处境更加艰难，如今府里的姑娘都已经嫁人了，就剩她一个。可是她一无父母兄弟，二无金银嫁妆，她的未来只有一片迷茫。
当然，如若找一个穷书生或者商户嫁了也不是找不到，但是惜春不愿意。
她过去是如何骄傲，如今还是如何骄傲。她做不到像二姐姐那样好脾气，也做不到像三姐姐那样能屈能伸，她不想稀里糊涂的嫁人。
惜春正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的时候，忽听黛玉问道：“四妹妹，你是不想嫁人？”
惜春摇头：“不想。”
黛玉：“不想嫁人就不嫁，也不一定非要出家。”
惜春不解，不嫁人不是只能出家吗？不出家能去哪里？现如今自己好意思赖在这里让人家养在自己一辈子吗？
黛玉：“如若你打定主意不嫁人，不怕外面的闲言碎语，那就不用出家。
女人也可以做很多事情。外面现在有一些开店做买卖的就是女人。
还有我师父你们也都见过，她不也是女人吗？一个人自由自在，不是挺好的吗？”
惜春疑惑：“可是我既不会做买卖，也不像杨师傅一样会功夫，我能做什么？”
黛玉：“我有一个女子学堂，里面都是一些家里想让姑娘读些书，又请不起西席的，你若愿意，可以来给她们授课啊。
你能教她们写字作诗，还可以教她们琴棋书画。你会的都可以教给她们。
每个人的束脩虽然不多，但是架不住孩子多，也尽够你一个人生活用度的了。”
惜春一下子仿佛又活了过来，拉住黛玉的手，“林姐姐，我真的可以吗？”
黛玉笑道：“可以的，我们四姑娘的才学教她们其实都屈才了呢。
而且，这嫁人不嫁人的也不用太在意，你现在不想嫁人，也许以后遇到合适的，就想嫁人了呢。你想想，这样是不是比出家更好？”
惜春点头，何止比出家好啊，比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