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三人259

  几个官员知道他要赶人,只好作揖鞠躬退下去,目光忍不住在言昳身上留了片刻。

  山光远的名号他们没人不知道,只是山爷来天津游玩,没带仆从,却跟了这样一位美人,瞧装扮应该是谁家贵女。

  都说山家孤子是个灌水泥的铁桶子,人怪话少谁也谄媚不了,竟偏在女人这方面有松动?

  梁栩走到绸棚下头,两边煤油玻璃彩灯打着转,下头摆了一桌二椅,他请山光远坐,山光远也不会推脱,就这么坐下。

  言昳觉得五年前金陵旁河岸滩涂的晨光里,山光远几乎把梁栩按在泥里要杀他的景儿,就还在眼前呢。

  这会儿俩人竟然坐在一块喝茶。

  要不是还没到剑拔弩张的时候,言昳真想再看一回山光远杀人做狠的风景。

  他俩一坐,言昳自然没地儿,她可从来不会觉得尴尬,梁栩请山光远过来聊,又没请她,她乐得站在棚子旁边的高处看风景。

  梁栩笑吟吟的非要点她:“让人给二小姐也搬把椅子坐吧,记得小时候在书院里总是犯懒,站也站不住多久,总找个地儿摊着。”

  言昳真是被他套近乎这劲儿膈应的直抻脖子,而且他还非在山光远面前装相熟,也好意思,这不是跟早餐铺子的老板跟资本家吹利润似的吗?

  旁边奴仆张罗着要去搬椅子,言昳笑:“别,我哪能跟官身爷们坐一块儿,要不您俩聊着,民女来奉茶?”

  她也就嘴上一说,动都不带动的。

  梁栩挥挥手,奴仆几个退散出十来步远,他转头看着言昳,笑:“我也是怕被毒死。”

  奴仆一走,言昳笑脸都懒得装了,拿起桌上的壶,看里头有茶水,刚刚奴仆也试过,便自己斟了一杯,站在桌边仰头喝了。

  梁栩明显是想跟言昳聊天,叫山光远过来,也不过是为了找个由头把她引来,看她道:“我才回来,你给我准备这么个迎宾大礼。细数大明华东各府,哪个没你的产业,天津更跟你家后院子似的,你要在天津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我怎么会信?”

  梁栩是怀疑,这罢工浪潮跟他高调回朝撞上,都是言昳的一手安排?

  山光远心里其实也这么怀疑过。

  言昳嗤笑一声:“咱们还有的生意要做,我跟您闹这不能伤筋动骨的戏干什么。再说了,您忽悠着我,说下个月才回来,我在倭地又没有眼,怎能料事如神?我确实是天津当下纳税的大贾,可也不是头号,您要不数数更有可能的人?”

  梁栩不说话。

  山光远坐着,侧耳听她说“还有生意要做”。他是真没想到,这重活一回,她都有了足够的底气,为什么还要跟梁栩搅到一块。

  山光远转脸看秋叶落日,不提防肩膀上被尖尖的戳了一下,他回头,只瞧言昳脸儿虽转在那儿跟梁栩暗讽带笑的聊着天,几个嫣红指尖拈着小杯递给他,显然是也给他倒了杯茶。

  山光远心里顿了一下,抬手接过来。

  梁栩以为她好歹会装装样子,也倒一杯给他,到时候他便说自己不喝就是。

  但言昳就把壶放下了,压根就没打算跟他装样。

  她两个胳膊搭在山光远椅背的曲衡上,站不稳似的斜靠着,垂眼道:“这么大的船队,您又要搞阵仗出来,有人知道了也正常。天津卫的罢工潮憋了好一阵子了,想点火就点火,也不需要什么准备。您要庆幸点,她没想下半点死手,就是你脸面涨上来了,她就要给你脸上抹脏。”

  梁栩冷笑:“你倒是主动往她身上引……我们姐弟不睦,怕是你有心捣鼓出来的。”

  山光远心头一凛。

  熹庆公主和梁栩关系不好了吗?

  最近几年确实有这样的痕迹,但梁栩之前不是信誓旦旦,说他们兄妹二人曾在宫中相依为命,不是别人能挑拨的?

  长姐如母,熹庆公主大梁栩十几岁,他前世也对熹庆公主依赖的厉害,这辈子怎么会——

  言昳笑起来:“说的跟我主动找你做生意似的?”

  梁栩细想,也觉得言昳是那种特别能忍能装,憋到最后下死手的人,今日遇到罢工浪潮这件事,不像她的风格。

  想到之前豪厄尔事件,他被蒙在鼓里;到后来她操纵白旭宪的死,狠狠反咬了他和公主一口。

  梁栩又总觉得胆寒。

  这女人完全不顾任何三纲五常、礼义廉耻或公平谦卑,士大夫们鼓吹的儒家美德,她一点儿不沾,做事跳脱的让他根本预测不来。

  梁栩觉得从言昳口中问不出什么准话。又把目光看向山光远,装作这五年来对他一无所知的样子,聊问了几句。

  其实梁栩以前觉得,山家孤子倒是够耐性有血性,在白家做了多年奴仆,牵马驾车,跟着言昳往消息灵通的地儿走,半点不把自己当将门少爷。

  言昳那几年不可能不知道他身份,却肯对他颐指气使,也是傲的离谱。

  梁栩想着,俩人当年可能是各有所需了,山光远如今恢复了身份,必然要比寄养在言家的她要高上一头,说不定归京碰面后,二人地位调转,山光远找回自己的位置,会有意折她面子几分。

  结果刚刚碰见了,他又是给她牵马,简直是奴颜婢膝到了骨子里。

  梁栩心里隐隐瞧不起山光远。

  觉得男人少年时候的经历很重要,做了好些年别人的奴才,一辈子估计也就是做奴才的德行了。

  可刚刚又瞧,言昳还给他倒茶,他也接了。

  梁栩觉得有点不对味了。

  言昳蹬鼻子上脸的脾气他总算知道了,受了她的撒娇卖软都是要挨刀子的,但她给山光远倒茶又不像是做小伏低,更像是顺手的亲近。

  或许这二人早些年关系就算不上主仆。

  而算得上青梅竹马。

  梁栩眼光一垂,转头聊起平匪的事。

  他要聊点别的,山光远还能张口敷衍他几句。但被皇帝指名南下平匪,所见之处,真可谓兵荒马乱,人不是人。跟他童年时候逃难的景象交叠在一起,再想到那国库崩盘,皇帝仍说“大明永昌”,他便心里只觉得厌恶。

  但匪患依旧是匪患,他们既是受难百姓,也挥刀向其他的受难百姓,山光远不能因丝毫怜悯与厌世便不除匪患。但他归来之后,只想加紧自己的计划,连睿文皇帝的脸都不想见。

  梁栩跟他聊这个,山光远连回话都懒得,梁栩说了一大段,他就回个“嗯,对”。

  言昳看山光远来一趟天津,只学了没调平声的“嗯啊这是”,心里想笑。

  但梁栩面上笑着,却觉得恼火,指节却紧扣着圈椅扶手上雕的竹梅。

  梁栩哪儿都不好,但这小心眼还装大度,光往自己嗓子眼里噎的脾气,更是要命。

  山光远又是个不爱装的,能坐下就已经算是给面子了,言昳干脆直接来个结束语:“你这儿要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你借我个车吧,回头我给你记账上也行,想办法还你也行。”

  梁栩对着她还挺抠的:“车没有,借匹马行吧。你回头让人还王府来。”

  言昳挥手:“行行行。”只要别再让她跟山光远挤一匹马,怎么都行。

  她说要走,山光远心里也松快了。明明是仇人,非要坐在这儿喜笑颜开的唠家常,他受不了,言昳一落话,他就起身拱手,去牵马了。

  言昳提裙跟过去,梁栩没起身,只在后头笑着唤她:“我的提议,你别忘了考量。要继续做买卖,总要有个让人安心的说头,对咱俩都是好事。”

  言昳回头对他龇牙:“不用考量。”

  梁栩在秋叶黄景下眯着眼睛但笑不语。

  言昳转过脸来,背对着梁栩,面映着远处的山光远,皱着眉。山光远分明看见她用嘴型骂了个把先帝能气死的脏话。

  山光远心里既有不爽,但又觉得她对梁栩态度也远不算好,安心了几分。

  可算是二人各骑一马,山光远遥遥一点头,冷漠的谢过衡王殿下,就准备离开天津卫。他还没轻踢马腹,言昳就先窜出去了。

  他担忧她骑马不稳,连忙跟上,奔出去好一段,言昳频频回头,看见城防兵远了,天津卫也远出一段距离了,可算是慢下几分。

  山光远追过去,怒瞪她一眼:“骑这么快,你不要命了吗!”

  言昳满脸不高兴,跟让人抱起来的猫似的抻着两条长腿踩着马磴子,呸了一声。

  山光远:“你还呸,我都想钻开你的脑子看看你怎么想的!”

  言昳睁大眼睛,平白委屈起来:“得了,你今天要上天啊山光远,吼了我几句了,能不能好好说话。”

  山光远刚刚在那边半死不活的当中风的捧哏,现在又治愈了,说话利索起来了,靠近她马匹,急道:“你怎么能还想着跟他扯到一块去!想想他上辈子怎么对你的,你名声让他污作了,人被他给占了好些年——”

  言昳倒噎一口冷风:“什么玩意!谁被他占了。呸呸呸,大好金秋,说这倒胃口的话,他是小京巴上炕,光叫唤也上不来老娘的床。怎么着,你以为那些风言风语真有影,我能让他给作践了?”

  山光远一愣。

  他倒是不在意这些,但想着言昳出入衡王府那么多年不是假事,梁栩明显又是对她既恨又爱的……

  她不也说自己懂得多吗?

  言昳被他这话给倒胃口的直翻白眼,连呸了好几口:“你给我洗洗脑子,想也不许往这方面想!我上辈子跟他做生意,走的明账,他要是想拿色相掺帐,那他半个王朝也买不起我的床帏一宵。”

  山光远:“那他最后也没少坑你。你被他毁了生意,不都是实际的事儿吗?”

  其实梁栩坑她,最主要的就是把她嫁给了他,强买强卖了一桩婚事,但对山光远来说这不算坑,他自然没说。

  言昳抚了抚胸口,总算把恶心劲儿顺下去了:“我还是当年的我吗?现在跟他做买卖,是因为他姐姐枝繁叶茂,唯一能给她刮出伤,叫她不顺当的,只有梁栩了。”

  山光远皱眉思索着她的话:“可公主跟他闹不和,为的是什么?没有梁栩在前,她难不成还想——”

  山光远看了看言昳。

  野心大的女人很多,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言昳耸肩笑了笑:“她跟我业务太重合,一山不容二虎,她要上位当了大明武皇,我就完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梁栩这种心理感觉还挺常见的……

第92章 .三人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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