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公主372

  “你知道卞宏一脸上的疤痕是怎么回事儿吗?”

  公主转脸问他,不等宝膺回答,公主便自顾自笑道:“他不过是我当时一起玩的诸多男子中的一个,他自己也是女人堆里混着玩的,我们都不觉得彼此是什么好人。可只有他冲撞了皇帝,只有他敢开口说皇帝错了。少年人才有那样的心气儿啊。”

  所有人都怕宣陇皇帝的雷霆手段怕的要死,只有少年时的卞宏一,在撞见皇帝私下对熹庆公主纠缠骚扰时,走了出来。

  公主当时心道:这个愚蠢的家伙,以为自己是什么拯救她的英雄吗?他连自己都保不住。

  其实卞宏一年纪小,宣陇皇帝但凡要脸,应该把这事儿糊弄过去就算了。然而皇帝作为中年男人,自认为是公主的男人、主人与父亲,早听说意气风发英俊潇洒的卞宏一,是公主最喜欢的情人之一。怒火与嫉妒之下展露了他最暴虐的一面,他命人抓住将独自进宫参宴的卞宏一,将他侧脸按在滚烫的铁板上。

  熹庆公主惊吓待在原地,只瞧见卞宏一咬紧牙关憋住惨叫,他被迫转过去的脸望着公主,眼窝里蓄起两汪咸泪。

  公主觉得卞宏一可以恨她,是她给他带来的这厄运,是她在那时候没有苦苦哀求宣陇皇帝放过他。但卞宏一那时候眼泪掉在铁板上,似乎不是恨,而是挣扎不过,被皇权摁住高傲的头时,他理解了她的处境,她的畸形,她因过早的扭曲生活而永远长不大的心。

  天底下人都会骂公主是破鞋,是勾引父亲的女孩,是骚|货贱|货下流玩意,只有卞宏一不会。

  公主并不觉得他们是相爱的,只是卞宏一对皇帝的顶撞,像是撞开了她天花板的一条裂缝。她多了一丝勇气。

  后来她取悦皇帝来获取财政商贸的权力;她威胁皇帝要公开一切的秘密;珍妃半疯自|杀后,她命人假扮恶鬼去告知皇帝说造了孽还不放手就会王朝倾覆。

  只是没人知道她母亲珍妃上吊前,短暂清醒了一会儿,哭着说:对不起孩子,我保护不了你,也没胆子保护你,我过不下去了,你要是也过不下去就来下头陪娘,娘还给你做酒酿丸子。

  可公主没觉得自己过不下去。

  她设计暂时脱身,她发现怀孕,她决议嫁人,她选了一个皇帝不放在眼里的窝囊驸马。

  而后新婚之夜,她提裙夜奔,找到了出家为僧的卞宏一,她撕掉自己的衣裙与面上丑陋疤痕的卞宏一彻夜的哭泣、交|媾。

  她的少女时代,就像是那夜骤风急雨中乱舞的竹叶,像是她红裙闯入僧庙时湿透的宽袖挥舞时甩出的雨滴。

  她觉得自己不爱他,也不知道什么是爱,但她又觉得他是紫禁城上空一闪而过的霹雳,将蠕动的丑陋照亮一瞬。

  她掐着他的脖子,说,叫我的名字,衔松。

  她说,我是下|贱的公主,是衔雪的寒松。

  只此一夜,之后她带着弟弟去了金陵,不久后生下了孩子,她算过日子,心里很清楚孩子的父亲是皇位上的那-话儿跟茶壶嘴似的男人。

  当这婴孩出生,她只觉得恐惧、茫然又……无法接受。她还是个孩子呢,她还是个玩着捉迷藏就被皇帝带入宫室的女孩,怎么能有人叫她母亲呢?

  这一切都不对。

  她冷眼看着驸马有意将孩子养的痴肥,这至少也避免了皇帝认为这是他的孩子。

  宝膺两三岁的时候,山家、卞家被皇帝抄家,卞宏一出逃至山西占地为王。

  而后二人才开始了时隔几年的极其隐秘的书信联络。

  他们才都二十出头,公主控制织造、船舶等等产业才刚开始,卞宏一也才在西北站住脚步,两个人就策划了一场兵阀祸乱。宣陇皇帝因血腥的手段早就掀起了不满与反击,最终众多兵阀乱战围攻京师,宣陇皇帝西逃离京。

  但这才是开始。

  卞宏一在宣陇皇帝西逃的路上早已步下兵阵,以祭奠母亲为由返京的公主恰巧卷入了皇帝的西逃。二人策划了一场在山西的对皇帝的刺杀。

  但他们没能成功。

  皇帝侥幸逃脱,愤怒之余想要捉住公主带回京师,卞宏一临时改变计划带走了公主。

  二人时隔几年重逢,就开始了一场逃亡。

  说来俩人谁也没有为彼此守身如玉过,谁也没有放下过自己对权力的欲望。但就只在那一场逃亡中,妻妾成群的山西兵阀与宾客如云的野心公主,像两个未开化的野人一般抛弃了姓名、年纪与身份。

  他们彻夜骑马奔袭在黄土的山坡上,睡在瀑布旁的石滩上,他们衣服破旧,发髻散乱,就是游荡,夜里枕着手臂看星星;或遁入山林中,在流雾穿过枝叶时,肌肤湿冷又发紧的在压平的草地上做|爱。

  她当年与卞宏一在一起的时候从不叫,或许是她童年的早熟带来的仓皇,叫了就认输了,就献媚了,就下|贱了,就变成了她母亲说的破鞋了。

  明明她有时候有种要发狂的去亲吻他侧脸疤痕的冲动,却只硬挺挺的用黑白分明的两只眼睛看着他。她越挺着,越有种内心征服了欲望的得意,越有种自己谁也不爱的矜持。

  她会赤|裸着身体,晒得浅红的腰肢上挂着皮腰带与刀鞘,穿着他的皮靴,长发过臀,对着用石头堆出的人像说要学他的刀法。

  他会躺在他们偷来的蓑衣上,弓起精干的脊背,从布兜里摸出一颗子弹,向石像开枪,说没有刀快的过枪与大炮。

  卞宏一其实知道,他们没有那么聪明,没有那么势不可挡,他们既强大也软弱。

  这于他而言不是流亡,是女娲与伏羲在文明还未诞生的黄土地上的田园牧歌。

  她却觉得这是一场休假,是她即将高高跃起摘下那金苹果前的蓄力与准备。

  最终,这场流亡在他们到达甘州的一座县城时结束,两个叫花子似的男女在街边看到了过期的报纸。

  她瞧见宣陇皇帝还朝,她发现皇帝权力虚空,向众多兵阀让步,她说:“走吧。我们回京师”

  二十出头的卞宏一蹲在墙角不肯起来,抱着枪说说:“我是野人了,回不去了。”

  她蹙眉:“去你|妈|的野人。我是公主。”

  卞宏一半晌抹了抹眼睛:“你害了我,我要是当年不站出来多好。烙上这疤,我毁了。”

  他少年时相当狂横,出家时也是铺盖下放枪,杀皇帝失手了也一点都不怕。

  他抹眼睛必然不是因为这些烫伤疤。

  公主忽然意识到,他因为这疤,他跟她共了不该共的情,跟她一同堕入了情的无间地狱。他毁在这上头了。

  她还不肯堕下去,她拽他,说:“到了那个位置,我们就可以在皇极殿铺着蓑衣看星星,你可以像骑马一样对我,我甚至可以把脚放在龙椅的扶手上,谁也不会说我们有错了。”

  卞宏一没再多说什么了。

  他们回到了各自该有的位置。

  之后近十五年,他们策划了投毒,谋划过夺权,几乎只有过偶尔的碰面。她的晒伤恢复了白皙,她再也不会拿刀,更不会赤|裸,也不会允许自己披头散发。

  他依旧妻妾成群,子嗣无数,不会再抹眼睛,他只会枕头下放着大把的子弹,只有在收到她寄来的隐秘的信件时,才会枕着胳膊半卧在床上细读。

  十五年的长夜之行。

  走到了终点,她少女的面庞有了细纹,曾经的少年人已经成了半死的残废。

  她长大的儿子跟宣陇皇帝可真像,却有着一双宣陇皇帝不可能有的赤诚的眼睛。

  熹庆公主盘卧在龙椅上,她看着宝膺的身影在她的叙述中仓皇而逃。他踉踉跄跄的背影,孤零走过金水桥,在斜影中半疯了似的遁入午门宏伟的门洞中。

  但宝膺不知道自己是在发疯还是痛楚,这痛楚不源于对自我身世的憎恶,而源于熹庆公主面上的神情。

  她刚刚在龙椅前,认真的对自我嫌恶的宝膺道:“你是最清清白白的,你不认我这个娘,你也没有一个爹。若我可以,也希望自己像藤上掉下的葫芦变做了孩子。为何要哭?这一切的罪孽若未征求过你的首肯,就都与你无关。”

  宝膺一瞬间无法想象,这个应该是他母亲的女人的人生,和她看世界的双眼。他没想过自己背负的沉重罪恶感,竟然会被他最恨的人开解……

  他不知道痛从何来,泪为何而流,只咬着手背,满脸是泪如游魂般走过恢弘的紫禁城中轴线。

  公主一直趴在龙椅上,直到视野中再也看不见那个踉踉跄跄的小小身影,她听到了轮椅吱吱咕咕的声响,她感觉自己有了浓重的鼻音。

  “衔松,再过几日我该向你说万岁呢?”他声音沙哑。

  公主将柔软的脸颊垫在手背上,朝盘龙柱阴影里的轮椅看去,眼泪滑落到髹金的双龙戏珠扶手上,轻声道:“……从今天起,我也是野人啦。”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的故事是我构思想过很久的,终于写出来了。

第132章 .公主3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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