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15

  他是末日的创造者,也是受害者。

  他用那样被背叛的眼神看着她。

  让她恶劣的自私无处遁形。

  她其实能体会到他当下有多痛苦,因为这是她曾经尝过,想让他也尝尝看的。

  可时过境迁,彼时的痛苦和怨恨都已经在时间的长河里被冲刷消失殆尽了,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曾经多么变态地期望有个人来分摊她的痛苦。

  过去这样多年,当这个期望真的实现,她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甚至还有些难过。

  这段时间来,她看的出言执有多喜欢她、多依赖她,不管是日常还是在床上,他偶尔露出的近乎病态一般执着的眷恋总让她感到沉甸甸的滚烫。

  那是有人爱她的感觉。

  她明明已经离这种感觉很远很远了,可一旦再见,她还是能立刻分辨出来了。

  她从他的眼神里能看见一种近乎痴迷的虔诚。

  她欣慰,又不安。

  他到底为什么会这样爱她。

  只因为那两个小时吗?

  不,那远远不够。

  是言忠。

  言真一想到这里,眉间便不自主地皱起来。

  言忠看样子是早知道她不会原谅他,所以无意识地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补偿他自己的愧疚。

  不,那算不上补偿,而是一种自我欺骗式的安慰。安慰他自己,逃避良心的谴责。

  一直到昨天见到梁飞,言真才知道,言执是被言忠送进孤儿院的。

  而自己之所以会被抛弃,则是因为言执的母亲,秦舒。

  言忠的初恋,他这辈子唯一的挚爱。

  据说当初为了秦舒,他不惜放弃出国读书的大好机会,留在国内陪伴她,却没料到半年后,秦舒就嫁给了他的好友。

  这段属于言忠的过往情史究竟如何,言真不是很想探寻。因为了解越多,她只会越觉得而悲哀,为她妈妈,也为自己。

  真正让她有兴趣的,是他抛下她以后。

  当年秦舒与丈夫离婚后因打击过大,患上了精神分裂。在城内举目无亲的可怜女人带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找上门求助,言忠看着自己的挚爱如此孤苦伶仃,岂会坐视不理?

  他帮他们找住处、找幼儿园,动用一切自己有的关系,只为保障他们母子的生活。只可惜后来秦舒的病情每况愈下,他渐渐没办法兼顾两边,只能做出把自己亲生女儿转交给他人照顾的举动。

  他原本以为只用一个月,两月,或者一年,两年,却没想到这么一照顾,就是十二年。

  言真以为这期间他们会结婚,可转念一想,如果他们结婚了,言执又为什么会被送去孤儿院?

  难道言忠不能爱屋及乌地连同挚爱的儿子一起照顾?还是说他们又生了一个孩子?

  梁飞说,都不是。

  他是送言执来逃命的。

  逃命这个词用的太重,言真起初不信,可后来也由不得她不信。

  ‘言执刚被送进来的时候,他很孤僻,很防备,像只刺猬,随时都能把靠近他的人扎的鲜血淋漓。直到我妹妹发现他身上的伤痕,新的旧的、已经结痂的还在流血的……你见过他的纹身吗?’他比了比右臂内侧的位置,说:‘那是他妈妈弄的。’

  秦舒跟前夫离婚的原因是:她丈夫怀疑言执不是他亲生的。尽管秦舒愿意去做亲子鉴定,他却始终不肯松口。

  直到秦舒自己发现其实对婚姻不忠的人是他,她的伤心便从此变成悲愤。

  她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被这个人渣欺骗,恨离婚时她百般哀求而对方毫不动容,更恨他如此践踏她的自尊与清白,只为了达到逼迫她离婚的目的。

  但恨之晚矣,他们已经离婚,她无法向那个男人发泄自己的怨恨,只能向他的儿子下手。

  打骂是家常便饭,言执曾被她绑着双手吊挂在窗台外暴晒,直至言忠赶来探视,才将言执救下。

  而真正让言忠下定决心把言执送走的,是那次她突然发病,认为言执被恶魔俯身,用他笔盒里的圆规沾了墨水,在他手臂上刻下一个十字。

  言忠赶到的时候,鲜血、墨汁、秦舒癫狂的笑容,一声不吭却双目赤红看着他的言执——这些画面铺面而来,他惊骇难定,差点心脏病发。

  那时言执才十二岁。

  在照顾秦舒和照顾她儿子之间,言忠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前者。

  言执就这样被送进了孤儿院。

  起初他不讲话,也不动,像每个刚被送进来的孩子一样,梁飞以为他跟他们一样,都抱着怨恨和不甘。

  直到三年前的某一天,梁飞看见他用美工刀一点点剜去手臂上那道刺青,还以为他是想不开,飞扑过去将他拦下,抬头却见他捂住脸。

  满手的鲜血在他冷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蜿蜒而诡丽的痕迹,梁飞这才发现,他在笑。

  他用颤抖的音调,满眼狂热的诡异微笑不断重复:‘我解脱了,我解脱了……’

  言真闭上眼睛,用力压住胸口,也止不住在想象这场景时翻涌而出的巨浪与疼痛。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完全无法想象。

  梁飞说,从那之后,他变得淡漠,变得冷酷,像一具抽离了情绪的人形模具。

  他再没见他笑过。

  至于言忠,从言执被送进孤儿院起,梁飞只见过他两次。

  一次是最开始,一次是三年前。

  梁飞的印象里,既然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他们两个应该很熟才对,但很奇怪,他们抵触彼此,见面时也分外陌生。

  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只有一个。

  是言真。

  言真至此终于明白,为什么言忠会留下那道遗嘱,他即便是死了也还挂念着那女人的儿子,甚至还要被他抛弃的女儿继续肩负起照顾他的责任。

  言忠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她,哪怕她是他的女儿。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言执会对她执念深到这个地步,因为言忠不断在他面前提起自己,强化了他对言真这个名字的记忆。

  她不确定言忠是否知道他们曾经相遇过,也不确定言执认识她到底是在前还是在后,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命运实在给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言忠抛下言真十五年,这十五年里他对亲生女儿不闻不问,却对另外一个女人和小孩照顾的无微不至,怪不得他要在外婆他们面前消失的这么彻底,甚至好像连大姑他们都不知道他这十几年在做什么。

  言真一开始还在怀疑那份遗嘱的真实性,现在看来,倒也合情合理。能做出这种事的父亲,还怎么配叫父亲?

  如果是十六岁的言真,知道这件事之后只怕会更加痛恨言忠,更会迁怒于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

  梁飞好像也是想要得到这样的效果。

  他说完这些就一直在观察言真的表情,以为她会变脸,会翻桌,会忍不住立刻打电话给言执对峙。

  但很可惜,他等到最后,言真都没有如他所愿。

  离开奶茶店时,他在马路边问她:‘你会跟他分手吗。’

  言真看着他,目光冷淡如霜,‘你希望我跟他分手。’

  梁飞点头,‘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恨他。他夺走了我的一切。’

  他很直白,直白到眼神里写满了希望言真继续问下去的渴望。

  但言真很累,她需要时间消化关于言忠和言执的事情。

  她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留了他的电话。

  ‘他跟他妈妈一样,是个疯子。你应该小心,他会伤害你。’这是梁飞最后留下的忠告。

  房间里空调温度似乎开得太低了,言真不禁将自己蜷起来,裹紧被子,不让凉风有机会透进来。

  她试着闭上眼睛,床头柜上的手机却一直震动。

  她翻身去看,来电是何蓉。

  犹豫了一下接还是不接,还是接了。

  “喂?”

  “言真、呜!”

  何蓉那边有点吵,听她声音却像是在哭,言真一愣,立刻坐起来:“你怎么了?”

  何蓉也没听清她问什么,自顾自地呜呜哭:“呜呜真真、弟弟好爱你哦,你不知道我刚才听他们说他之前的事,我……”

  她说到一半,突然像是被人捂住了嘴,有两个男声在旁边紧张地说:“不能说!别说!被他知道他会杀了我们!”

  何蓉嘴里的弟弟,只有言执一个。

  听见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言真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随手拧开台灯,淡色的光线驱散了黑暗的微凉。

  电话里的何蓉得了自由,接着说:“呜呜反正你们不要吵架,你跟他好好说嘛,他现在在PUSH,你要不要来找他?他刚才喝好多哦。”

  言真不意外得知他的去处,只问:“好多是多少?”

  “就是很多,我刚才差点以为他要进医院了,不过好像又不用了。尹拓说他总是这样的,已经练出来了。”

  她话刚说完,那边就传来齐齐两声叹气。

  何蓉的声音变远一些:“干嘛,不是你们让我这样说的吗?”

  言真在听见进医院这三个字的时候略略紧张了一下,但这紧张很快就被何蓉后半句话打消,既然知道了人没事,而且还有人在旁边照顾,言真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你们玩吧,我就不去了。”

  何蓉啊了一声,还想说什么,言真没给她这个机会,说了句要睡了就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言真静静对着台灯发了一会儿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她关了灯,重新躺下去。

  一切重归黑暗。

  *

  言执这一次是真的负气了,不仅那个晚上没有回来,后面四天他都没有露面。

  电话、短信、朋友圈,言真的世界一片寂静。

  第五天的时候,他回来了。

  是半夜。

  言真半梦半醒之间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她睁开眼睛,看见一个黑色的轮廓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她心头一凛,正要坐起来,他回了头。

  言执非常适合这样的夜色。朦胧,神秘。剪短了的黑发露出他的额头和眉眼,但这并不能让他明朗起来,那双深沉的黑眸依然阴郁而冷寂。

  “你醒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48章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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