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之喜

  ***

  鬼域,主镇府明间。

  柳徵云坐在交椅上,与蘼芜和涣清三面相觑。

  良久,见始终无人说话,他才无奈开口:“真的没事,其实里面也还好,就是黑了点。”

  “可能是我的伴生神器煞气太大了,那些怨灵都没怎么攻击我。我一上来就被朋友接走了,过得特别舒坦,真的。”

  蘼芜和涣清对视一眼,不知道信了多少。

  蘼芜低声叹了口气:“柳兄,以后若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还有……多谢。”

  柳徵云听他开口便抬手捏了捏眉心,面色一言难尽:“前辈,为什么要叫我柳兄呢?”

  “阿清叫你云哥,我便跟着辈分叫了,见谅。”

  柳徵云闻言失笑,心道他们这些前辈说话总喜欢这样用严肃的语调,然而内容却耿直得过分。

  “没事,就叫我徵云好了,我和涣清也没差多少,以前他叫我云哥我还不高兴,总觉得把自己叫老了。”

  听柳徵云谈起往事,涣清有片刻的失神。

  那样的日子离他太遥远了……他的生命如同被割裂开来,他一眼望过去,已经认不得了。

  “涣清?”柳徵云又叫了声,见他回神才开口道,“你想出去看看吗?”

  涣清怔住了,看向柳徵云,觉得他在开玩笑,又知道他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可以吗?”他怔愣着轻声问。

  “可以。即使带着宗客印也可以。”

  柳徵云柔声回答,觉得涣清比江潭月还要易碎,就像一个单薄的瓷娃娃。

  怎么又想起了江潭月?

  自己真是疯了。

  ……

  涣清望了望蘼芜,眼神中深藏着渴望和挣扎。

  柳徵云回神:“既然是蘼芜前辈,那肯定也是可以出结界的。你们俩去散散心吧,常年待在鬼域,没有阳光,没有四季,人不生病也难受得紧。”

  “鬼域……”

  蘼芜适时接话:“我可以使分魂术,留下的魂体有我一半的鬼力,现如今足以处理好鬼域的事务。”

  涣清没说话,良久才疲惫地笑了笑,看了看蘼芜,又看了看柳徵云,良久才哑声说道:“云哥,谢谢你。”

  “我们把你害成这样——”

  “够了,涣清。”柳徵云打断他,“不是你们的错,再说了,这也算是一场机缘。”

  “……机缘?”

  “我吞噬了魍魉血池。”

  柳徵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继续说道:“你们应当为我高兴才对……我不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守护不了的柳徵云了。”

  他笑着说道,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眼神的温度却逐渐冷了下来。

  “我好好的,鬼域也好好的,你们也要好好的才是。”

  “没有人让你们赔罪。自私一点又何妨?你们是道侣,就算不愿原谅自己,想开些,也算是放过对方。”

  涣清和蘼芜闻言猝然转头,与对方相视一眼,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这一万年来,自己所受的痛苦,全部加倍刺伤着面前的人。他们自以为的默默承受,其实不过是互相伤害。

  爱得太累,爱得太苦了。两个人都遍体鳞伤。

  是啊,自私一点又何妨?

  他们注定在鬼域赎罪,那预支一些赎清之后的幸福,又有何不可?

  哪怕是为了对方。

  他们同时心想。

  也不能再自我感动式地自我糟践。

  这时候,他们才真正懂得道侣的意义。

  结发同枕席,生死苦乐便为一体,痛是加倍的痛,欢喜也是加倍的欢喜。

  他们太傻了,过去的太长太长岁月,都是在拖拽着互相折磨。

  其实除了伤害自己和爱自己的人,别无用处。

  柳徵云见他们貌似想通了些,便缄默着退出了明间,背抵着高墙,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了眼。

  主镇府的布局一直没有变过,柳徵云直直地看向一万年前他住过的厢房,但终究没走进去。

  ***

  翌日,柳徵云早早地来拜访,叫了几声却无人应答。

  他疑惑地敲了敲涣清卧室的门,许久才听见里面细微的动静。

  涣清沙哑地应了一声。

  于是柳徵云识趣地到明间去等了。

  不多时,涣清便偕同蘼芜一道跨进了门:“云哥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吗?”

  他眼眶有些红肿,声音嘶哑了,蘼芜的视线一直粘在他身上,有些抱歉似的。

  柳徵云:“……打扰了。我来就是想问问,之前我来鬼域抱的那只白猫,你们知道它去哪儿吗?”

  涣清和蘼芜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旋即向柳徵云摇了摇头。

  “自你走之后便没见过了。我去收拾厢房的时候还纳闷呢。”

  柳徵云闻言并不意外,但还是难以抑制地有些失望。

  “那方便我到里面去看看吗?”

  涣清:“当然。”

  说着,他便带路去到了那间厢房,双手施术解开了锁上的卦印,推开门走了进去。

  柳徵云环视着熟悉的布局,在交椅上找到了用自己冬袍做成的软垫。

  上面还有几根不太明显的白毛。

  柳徵云不自觉地露了几分笑意,想起那只白猫轻轻蹭自己手心的场景,又联想到江潭月微微睁大的双眸。

  这么说起来的话,他们还真有几分相似。

  不过,那时他们还不算熟,以江潭月的性子,变成猫来接近他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柳徵云失笑着摇了摇头,涣清看着他突然笑起来,有些疑惑地望了蘼芜一眼,被蘼芜回以同样疑惑的眼神。

  柳徵云对他们俩的反应一无所知,自顾自伸手释放神力,一个上等的追踪卦被轻易地结了出来。

  血红的卦印旋转着附着到软垫上,那几根猫毛所带有的本相气息被不断放大,让柳徵云觉得有些熟悉。

  还没等他想出个结果来,卦印变黯然失色,闪了两下红光便消散了。

  这种情况发生,原因只可能是两者,一是卦印不稳,二是查无所踪。

  柳徵云蹙了蹙眉,再次结了个追踪卦,却得到一样的结果。

  查无所踪……是什么意思?

  柳徵云盯着那个软垫看了一会儿,蘼芜见他神情低落,开口安慰道:“卦印可布,乃是生状。只是可能跑到了五界之外,秘境或者其它地方。”

  柳徵云闻言点了点头,无奈道:“有缘自会相见,我原本也没指望能这么轻易地找着它。”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软垫收了起来。

  “这个我就带走了。”

  “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涣清开口道,有些担心。

  柳徵云察觉到涣清的担忧,佯装轻松道:“不是说要出去看看吗?走罢,我替你开结界。”

  涣清闻言愣了愣,心口砰砰狂跳。

  他有些难以置信。

  “阿清。”蘼芜温柔地唤他,“走罢。”

  直到蘼芜准备好一切,牵着他的手抵达鬼域封印的时候,他还有些呆呆的,神情恍惚。

  柳徵云食指触到结界,那上面便豁然开了一个洞口,涣清看着眼前的情况,有些鼻酸。

  虽说是心甘情愿,但自由和阳光依旧是心口的痛憾。

  如今这样轻易就能踏出这一个锁了他一万三千年的囚笼,身边还站着他抛弃一切守了万余载的诱饵,他胸口闷闷地堵着,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还是说,渴望、迷茫、畏惧、欣喜……种种情感交错纠结,他早已经分不清了。

  “涣清,你先出去。”柳徵云见他出神,开口提醒道。

  蘼芜紧紧地牵着涣清的手,和他一道跨出了结界,其间涣清怔愣地走着,几乎要同手同脚。

  直到他们都出来以后,背后的结界恢复原状,涣清才抬眼望向很远处一道微弱的天光。

  “阿芜,云哥……我在做梦么?”

  蘼芜低头吻了吻涣清,柔声道:“是真的,我们一起出来了。”

  涣清微眯着眼,眼睛干涩得有些痛。

  柳徵云见他们这般,不由得有些触动。

  鬼域和外界是有往来的,只是涣清身上被打入了嵩岱宗的宗客印,没有命令是无法随意出入鬼域的。

  蘼芜是他的道侣,他们那么恩爱,他出不去,蘼芜也定是不会出去的。

  以至于这样暗沉的天空,对他们来说都是求而不得的意外之喜。

  思及此,柳徵云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们想好要去哪儿了吗?”

  蘼芜轻抚了抚涣清柔软的脸颊,回道:“还没想好。不过……去看看阿清的故乡吧,还有他以前去过的地方。”

  柳徵云点点头,旋即想起什么似的,低低地笑了。

  “说起来,涣清以前还逛过花楼来着。”

  “……明明是你逛花楼,我拉你出去,却被你带着不学好。”

  柳徵云终于在他的神情里找出了一点年少时的痕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桃花眼里盛满了怀念。

  蘼芜见涣清常年忧愁的脸上露了些愤然和笑意,也不禁轻轻笑了起来。

  其实也不是毫无办法。他默默地想。

  他第一次在两人的未来中看到鲜活的希望,就像远处那道天光,虽然很遥远,虽然很微弱,但依旧是暗无天日的岁月里,最值得期待的意外之喜。

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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