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恶心27
周念摇了摇头,将自己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穿好,对着老人说道:“谢谢您救我,但我得走了。”
老太太闻言,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坐起身来,“外面冰天雪地的,你去哪儿啊?”
周念没有言声,沉默了下来。
老太太见状,将手中的布递到她面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哪也不去,就在奶奶这儿安心住下。这块布啊,是去年生辰时我儿买的,我年纪大了,就不浪费了,刚好用来给你做身新衣服。你走了,这衣服给谁穿啊?”
周念的目光落在老人手中的布料上,蓝纹的土花布。明明不是她这个年纪穿的,但她却觉得,若是老人做出来的衣服,一定很漂亮。
但……
周念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老太太气呼呼地将手中的布料放下,再不理她。只是起身打了热水让她洗漱,然后给她找了一件自己的衣服穿上,带她去了正屋。
周家的人都在,正准备吃饭。
周念很自觉地没有上桌,只拿了一个馒头站在一旁慢慢地吃着。老太太几次想让她坐下,都被周念沉默着拒绝。
周氏在一旁看着她,脸色总算没有那么难看。
因着老太太的阻拦,直到她穿上老太太亲手为她做的冬衣,也没有走成。
周念知道老人的艰难,因此十分有眼色。不仅努力降低存在感,还主动帮着周氏洗衣做饭,周氏的骂骂咧咧这才消停了几天。
这日,她正在厨房烧火,隐约听见周氏和老太太说:“这丫头还挺不错的,吃得少还有眼色。”
老太太立刻接道:“是呀,这孩子讨人喜欢得紧。”
周氏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算计,“娘,你想让她留下也不是不行,但也不能白吃白住不是。不如就留下来给钊儿当童养媳,咱家的条件本来娶媳妇就难,这下不是一举两得了。”
周氏信心满满地说着这个提议,本以为老太太肯定会满口答应,谁知老太太却没有接她的话。
只是说:“丫头还小,再大些,问问丫头的意思。”
周氏一听,只觉得火往头顶升。
“她的意思?她还能有个什么意思?你看她一副丧气模样,我给她吃给她住白养着她,将来还让她嫁给钊儿,这简直是天大的福分,她能有什么意思?我呸,一个不知道哪来的杂种,您还真给当成宝了,你问她的意思?我还要问问钊儿的意思呢,要不是家里穷,她哪掉配得上我儿。”
老太太的声音在周氏一连串的诘问中渐渐息了下去。
许久,她才听见一句压得极低的声音,“我还是问问吧。”
周氏冷哼一声,没再说话,起身回了房,把门摔得震天响。
晚上,周念和老太太照例睡在一个被窝。
老太太将她的脚放在肚皮上,一边暖着,一边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周念见老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默默地挪近,靠在她的肩膀上,“奶奶,您有话要说吗?”
老太太犹豫了一下,露出一个苦笑来,问她,“丫头,你愿意留在我们家吗?”
周念与她又靠得近了些,抬手抱住了她,“愿意。”
老太太顿了顿,“你喜欢我们钊儿吗?”
周念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头埋在老人的颈窝,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面容苍白的少年的身影。
周念去给他送过几次饭。昏暗的油灯下,他的身影薄得像一张纸,斜斜地映在墙上。面色苍白,眼底印着淡淡的青,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整个人就像被困在画中的邪魅山精。
周念将碗递给他,他便伸出薄而修长的手接过,唇角淡淡勾起,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来,声音像浸着细碎的冰,“谢谢你。”
“不喜欢吗?”老人的声音传来,将她拉出回忆。
周念眨了眨眼,眸子活泛了起来,回道:“喜欢。”
老人听到答案后似乎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开心,隔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道:“好,那就好,丫头。”
周念就这样留在了周家。
之后的岁月突然快了起来。
周念一点点长大,身上的衣服依旧破旧,却洗得干干净净。人也渐渐长开,小小年纪,容貌便已经出落得不俗。
这些画面中,周念大多数时候都是与老人在一起。
老人坐在床上缝制冬衣,她便将针线穿好。老人做饭,她在灶台前烧火。老人睡着时,她就轻手轻脚地坐在桌前,补着那个被周氏摔碎的菩萨……
当然,画面中除了老人,还有□□钊。
少年身体不好,日日躺在床上看书,很少出门。
周氏夫妇要下地,照顾他的活自然就落在了周念身上,一来二往,两人渐渐也熟稔了起来。
虽然两人不常说话,但少年常常会念书给她听,这也是两人之间最多的交流。
每次送完饭,周念就会坐在床侧的凳子上,双手托腮,看着床上的少年。
昏黄的灯光融在少年的身上,但他依旧白得像一幅画。修长的手捧着书,声音清清淡淡,像冬日的初雪沁在心上。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
大多时候,少年念的诗周念是听不懂的,但少年的声音仿佛有魔力,只凭着他读书时的强调,便能感受到诗中的悲喜。
那日,少年读《祭十二郎文》,声音朗朗,却带着说不出的悲意。
“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吾实为之,其又何尤!彼苍者天,曷其有极……”
念完最后一个字,他轻叹一口气,转头看向周念。
小女孩儿依旧乖乖巧巧地坐着,目光落在一旁的煤油灯上,漆黑的眸子如往常一样冷清寂然,然而睫毛却带了几分水汽。
少年怔了片刻,声音中带了几分可惜,“你该读书的。”
周念闻言,抬起头来,冲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其实不必说,他们也都知道,这不可能。
收拾好后,周念没有如往常一样立刻出去,而是将空碗抱在怀里,犹豫了一下,对着少年说:“庭钊哥哥,你教我吧。”
□□钊望着她,目光因屋内的灯火而亮了几分。
他笑着回道:“好。”
那笑太晃眼,周念几乎是有些慌乱避开他的目光,连谢谢都忘了说,便转身走了出去。
旖旎还未散去,刚踏出房门,便见周氏从外面回来。
周氏一看见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怎么钊儿现在才吃饭?你是不是又偷懒了?”
周念连忙摇头,还未说话,便见周氏大步走了过来,对着她的背便是重重一掌。
“再敢偷懒,看我不打死你。”
周念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转身将碗筷送到了厨房。
在周家待了这么久,她早已看清了周氏的为人。
刻薄又凶狠,却又喜欢在外做出一副伪善的样子,讨个好名声来。
就像现在,打她从不会在脸和胳膊上,也不会指示她去外面干活。每次出去,都满脸宠溺地拉着她的手,仿佛母女一般亲热。
而周伯父,性格懦弱,总是附和着周氏,虽从未在表面上言明,但对她倒还不错。
周念知道自己在周家艰难,因此尽力降低存在感,从不与周氏夫妇起争执,她以为这样便能求一个平静的生活。
然而……
那日她起夜,怕吵到了老太太,便自己轻手轻脚地开门走了出去。
然而一开门,却见周伯父竟还没睡,叼着一只旱烟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慢悠悠地抽着。
听见动静,抬头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就这样对上,周念看着他的目光从平静到打量再到复杂。
心中说不出的怪异。
她低下头匆匆点了点,算作打招呼,然后便匆匆向东司走去。
待她小解好,正准备出去。然而刚走到门口,眼前突然一暗,接着一只粗大的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口鼻,将她重新拖了进去。
周念拼命挣扎,然而那双手太大,甚至连她的眼睛也一并蒙上。
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闻到那人身上浓重又腥臭的烟草气。
“唔……”
周念想叫,然而刚一出声,脖子便被人狠狠掐住。
另一只手从她的脸上移开,然后顺着她的衣服钻了进去。
空气越来越少,周念大脑一片空白,窒息与痛意夹杂,狠狠撕扯着她的回忆。
那令人反胃的触碰渐渐与一双双粗砺的手掌重合。
她似乎又回到了那暗无天日的生活。
破门而入的士兵,剑身穿过身体,一片鲜血淋漓。
所有的女眷都被关在狭窄的囚车里。
要被送到哪里去?
她的母亲跪在车里,苦苦哀求着周围的士兵。
她看着那些肮脏的手摸上她母亲的身体。
然后换来了她的自由。
恶心。
胃里阵阵翻涌,周念想吐,却连低头都做不到,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点撕心裂肺的声音,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周念茫然而又无助地睁着双眼,眼前一片黑暗。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男人掐死在这里时。
她突然听到了一道震怒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