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56

  到后来,脸上的风疹褪得差不多了,向诗这才勉强肯把脑袋露出来,开始坐到桌前跟付晶一起学习。

  积水般隆起的皮肤已然平整了下去,但肿块外沿的淡粉色痕迹并没有消失,那些病原体以他的身体为画布,描绘出一块块饱含恶意的图案。

  他的眼睛本来就比常人要凹陷一些,如今右眼的眼眶上缠绕着一大圈环状晕开的粉红,仿佛水母死去的尸体。

  向诗坐在书桌的正面,而付晶则占据了另一头的位置,和他坐成个直角。

  “卷子能不能借我复印?”

  伴随着付晶的话音,自动铅笔的笔芯突兀地断了。

  笔尖直接揿在纸面上,发出了一记闷响。

  “哪张?”

  “这几张数理化的,你们学得快,我想看看梅山考哪些知识点。”

  “……”

  “对了对了,你给我讲题吧,这里打圈的几道我不会。”

  一口气说完上面这些话,付晶伸手推了张卷子过去,目睹着向诗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幼稚地获得了恶作剧得逞后的快乐。

  对方冷冷地剜他一眼,“你在整我?”

  “不是,我想考好大学。”

  “啪嗒”一声,这次是向诗手里的自动铅笔掉到了地上。

  见状,付晶自然而然地弯下腰去捡,他耐心地掰开了另一个人僵硬的指间,将笔重新塞了回去。

  “想要学习的欲|望就跟食欲差不多。”

  不等向诗询问,他就煞有其事地解释道:“我吃饱了就不会强迫自己去看书,因为看了也会吐出来,还不如等待身体变得饥肠辘辘,再自发地去进食。”

  “那你现在对待学习就是饥饿的状态?”

  “对。饿了好几年了。脑子都饿瘦了。”

  向诗被他滑稽的拟人逗笑了,忍不住摇了摇头,“你想考哪所学校。”

  当真的被人询问到这个问题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沉默。

  就像一只羞涩的蜗牛,遭人触碰后悄悄缩回了壳里,蜷起柔软的身躯,试图保护住腹中易碎的美梦。

  付晶觉得,自己是个很容易产生自我怀疑和动摇的人,只是表面上从不示弱,所以旁人难以察觉到他的外强中干罢了。

  这本是他藏匿于心底的隐秘愿望,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他并不抗拒与向诗分享这份脆弱的不稳定。

  “医学院。”

  “认真的?”

  “认真的。”

  听到回答的人先是盯住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接着下半张脸逐渐绷不住了,终于绽开了按捺许久的笑,“那你的脑子得吃发糕粉。”

  付晶对准他的小腿就是一脚,“我看是该往你嘴巴里倒洗衣粉。”

  向诗任由他拼命攻击自己,试卷和书本接二连三地跌落在身上,却没有任何要还手的意思。

  “那就约好了。两年后要一起收到录取通知书。”

  那个人说话的声音仿佛被注入了名为“期待”的颜料,一瞬间变得五彩斑斓。

  “你可不许反悔。”

  愣怔着停下了胡闹的动作,付晶抬起头来望着他。

  这应该是向诗回家以来,第一次笑。

  -

  “其实这个阶段的学习,和聪不聪明没有太大关系,主要是学习策略和投入时间的差别,还有看你能否保持专注。”

  其实初学阶段的问题大多出在练习时间不够,根本没到讨论天赋的程度,弹得差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懒。

  付晶条件反射地回答道:“对不起,我练得太少了。”

  “你说什么?”

  即使是向诗也没见过这等反应,他伸出手,试探性地在对方面前晃了晃。

  付晶如梦初醒地眨了眨眼睛,在确认过坐在身边的人并不是季吟以后,脸腾地就红了。

  “没有……咳,你继续!”

  向诗抿了抿嘴唇,似乎想问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回到了手中的卷子上。

  “先来看这道题。”

  讲题目的时候,向诗习惯在草稿纸上边整理思路边写。

  由于进入梅山以来缺乏运动,他的肌肉在不知不觉之中消失了,整个人变成了一根细长的豆芽菜,看起来虚弱而无力;唯独右手格外充满力量,写起字来敏捷又迅速,堪比接受过艰苦训练的运动员。

  他会及时停下来确认付晶的理解程度,如同在黑暗中举起火把领路,并且密切关注着身后的人有没有掉队。

  不是我早就抵达了终点,等你等得不耐烦;而是配合着你的速度,陪你一同穿越隧道。

  “没懂就说没懂,我换个方式再解释一遍。千万别不懂装懂,不然之后更加混乱。”

  “有些知识点,你听我干巴巴地讲会很难跟上,毕竟不是靠自己思考得到的结论。只有大量刷题,做着做着突然开窍,才会把整个逻辑都记在心里。”

  “其实你学起来挺快的,一点就透,我给别人讲过类似的题,还是你比较好教。”

  向诗的态度出乎意料地耐心,甚至毫不吝啬夸奖。

  付晶十分怀疑,这是在有意识地建立起他对学习的正向反馈。可明知如此,这口人工糖精,他依旧心甘情愿地吃进去了。

  自己的两位“老师”,一位擅长使鞭子,另一位沉迷于喂糖。

  之前的几年,他们很少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潜心于寻找同一个答案的过程里。

  与其说是并肩同行,更像是倚背而立。

  两人眼中所看见的世界是迥异的,但稍稍一转头,却能立刻找到彼此。

  付晶右手撑着下巴,左手转着笔,用余光偷偷地描摹过向诗的侧脸。

  缺乏血色的皮肤上依稀残留着淡淡的瘢痕,宛如蛇类身上的花纹,扩散开的淡粉色边缘勾勒出了鳞片的形状,密集,深浅不一。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留心去观察,认真起来的向诗。

  他心无旁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脚踏实地的努力,将想要得到的东西一一抓到手里。

  如果我是女孩子,肯定脑袋短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想。

  -

  晚上吃过饭后,付晶留在厨房里帮着白茹洗碗。

  向爸爸有应酬要晚回家,那顿饭是他们三个人吃的。

  “对了,新房子那边你去看过了吗?”

  向诗跟他妈妈长得很像,尤其是眉眼的轮廓。

  于是,当付晶闻声回头,猛地撞上那双熟悉的眼睛时,不由地心底一凉。

  “……还没,都是我爸妈在忙。”

  虽然是开放式厨房,但此时的向诗正待在比较远的房间里,听不见他们讲话。

  两人约好了待会儿要一起看电影,估计他现在在忙着选片子。

  “阿姨,你先别跟他说。”流动的水声破坏了言语里原有的重量,使付晶的声音听起来摇摇欲坠,“反正我毕业之前不会搬走,等考完试我自己告诉他。”

  “那以后要记得经常回来玩。”

  与对待向诗的态度不同,白茹跟付晶说话时,语气里总会流露出一股掩饰不住的溺爱,“阿姨给你做喜欢吃的菜。”

  “真的吗?”他开心地踮了踮脚,“我最爱吃白阿姨做的家常菜了。”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付晶打开冰箱的冷冻柜,准备替向诗更换新的冷敷冰袋。

  他随手拉开一个分隔抽屉,里头散乱地杵着许多单根的papico(*)棒冰,清一色是咖啡巧克力口味,如同一条条竖着游泳的鱼。

  那是一种灌在管状塑料壳里的奶昔冰沙,一包拆开来有两支,顶部的开口处是左右连接的拉环设计,吃的时候需要将其掰成两半。

  白茹见他一言不发地蹲在地上,凑过去张望了两眼,不经意就笑出了声。

  “怪你们最近不怎么见面,没人跟他分着吃了。”

  仅仅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解释,付晶就已经完整地想象出:向诗肯定是因为一次只想吃一根,但每次又偏要拆一包新的,所以才会把整个抽屉都变成了单支冰棍的坟墓。

  他将冻到的指尖缩回了衣服袖子里,轻声问道,“这些我可以全部带回去吗?”

  “本来就是留给你的啊。”

  白茹的眼睛弯起来,形成了两道温柔的弧度。

  然而付晶并能不像他的白阿姨那样,单纯地对着幼稚鬼的强迫症莞尔一笑。

  他的脑海里全是向诗一个人掰开棒冰,一个人等待它融化,一个人默默吃完的样子。

  回到房间的时候,投影仪开着,向诗还在挑挑拣拣地选电影。

  察觉到有人来了,他头也不抬地说道:“你的专属大靠垫我放在豆袋上了。”

  “谢谢。”

  “看cult片好不好?”

  “好。”

  “小夜灯我只留了一盏,要是觉得暗你就再开。”

  “嗯。”

  向诗想了想,似乎没有其它需要交代的了,付晶却突然挨着他坐下,在桌上依次放下了几个冰袋,以及一个眼熟的咖啡色包装袋。

  “你来掰。”说着,他撕开了袋子上的锯齿边缘,将完整的两支papico推了过去。

  “我们一起吃。”

  作者有话要说:

  papico:江崎格力高于1974年开始发售的管状刨冰。

  (来自维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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