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醒来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多。虽然设了好几个闹钟,但依旧没能把人吵醒。

  睁开眼睛的同时,付晶感到了一阵猛烈的头疼,利器般的疼痛密集地剜过了太阳穴,就像有人正举着一柄尖利的锥子,将他的颅腔内部捣得稀烂。

  暴躁地一脚踹开被子,他准备起身去找止疼片吃,结果刚刚坐起来,脸色就变得煞白。

  睡过头了。

  不知是由于心慌还是头疼,付晶猛地出了一身冷汗。手机上显示着成堆的未接来电和消息提示,最上面一条是季吟发来的,非常简单的四个字:你等死吧。

  按住额角,突如其来的混乱场面令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要整理的事情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而偏偏就是在这种要命的时刻,搅成一团的思绪总是会绊得人不知所措。

  今天是Moonquake在绿麟举办专场演出的日子。因为位置偏僻,光打车过去都要四十分钟。彩排是肯定来不及了,就算现在慌慌张张地冲过去,也只能恰好赶得上开演时间而已。

  工作区的桌子上堆着空酒瓶和残留着液体的酒杯,冰桶里冰块早就化成了水,电脑屏幕仍然停留在昨晚他铺了一半的钢琴织体上。

  电子烟的烟杆掉进了地毯里,付晶伸手捡起来,重新装回充电仓,接着又找出一包新的烟弹,一起塞进了外套口袋。

  通常,大型演出的前一天晚上他多少会有些睡不着。以前是过度亢奋,如今则是焦虑不安。而一旦陷入失眠,付晶就会习惯性地依赖起酒精的力量。助眠类的药物也不是没试过,但是服用完的第二天总是会头晕恶心,整个人昏昏沉沉,还不如喝酒来得放松。

  失去意识之前的记忆是朦胧的,他一边抽烟一边喝,所以上头的速度非常快。付晶只觉得脑袋的重量忽然变得比一根羽毛还要轻,就像躺在柔软而蓬松的云层上,四肢百骸里流淌着金色的酒液,带着浅淡香气的云雾始终围绕在左右——而他,就这样在亦真亦幻的迷梦中彻底沉沦了下去。

  将鼻尖凑到身上嗅了嗅,一股浓重的酒精味直冲脑门,他嫌弃地皱起眉头,冲进浴室飞快地洗了个澡。牙齿刷了两遍,刮胡子的时候手机又连震了好几下,没时间吹头发,就用干毛巾随便吸了吸水。

  这下人是彻底清醒了。为了不浪费时间,他决定等上了出租车再跟公司那边联系。

  家里常备着两升的桶装饮用水,他拎起来直接对着瓶口喝掉大半瓶,然后吃了块巧克力,换了身衣服就出了门。

  上车后的第一件事,是打电话给乐队经理。公司给他们配了个斯斯文文的男经理,今年三十岁不到,平时做事很是细致周到,就是人有点婆妈,比起经理,更像是保姆。

  回铃音只响了一下就被接起来了,通过电波传来的声音仿佛是从听筒里钻出来的两只手,抓住他的脖子拼命摇晃着:“我的爷!你可算是出现了!人呢!”

  紧接着,耳边涌出了些许嘈杂的响动,还能听到慌乱的脚步声。

  付晶正欲回答,怎料这一开口,自己首先吓了一大跳——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吐字甚至有些艰难。

  对面的人同样愣住了,不详的静默霸占了电话的两端。费力地清了清嗓子,他隐约感到喉咙不太舒服,如同被人塞进了一颗鸽子蛋,每一次的吞咽都伴随着难以消除的异物感,是酒精灼烧所留下的痕迹。

  “你嗓子没事吧?怎么了啊?”

  车辆行驶途中的颠簸引发了阵阵晕眩,他闭起眼睛靠在椅背上,紧张得快要吐了。做好心理建设,付晶又试了一次:“我在过来的路上,半小时之内到。”好在这回听上去正常多了。而他那颗高高悬起的心,也总算落回了腔子里。

  “这一惊一乍的,指不定哪天给你吓出点毛病。你到底去哪儿了啊?”

  瞒是瞒不过去的,付晶老老实实地把事情交待了,毕竟情况紧急,对方没有责备他的闲工夫,只是一味强调说你人没事就好。因为刚才一直联系不上,以为出什么意外了,已经报告给了老板。

  现在整个现场乱成一锅粥,连当日取消的准备都做好了,待会儿人过来以后,需要他亲自跟所有工作人员道歉,其它的事情之后再议。

  经理又特意叮嘱了一句,让他态度温顺点,千万别横。这件事本来就是他不对,到时候不管谁说什么,说得多难听,绝对不要反驳,更不许摆脸色,只管认错挨打就是。

  相比起取消演出所带来的经济损失,被人骂两句算是很轻的了。他应和着那些苦口婆心的劝告,随口问了句:“季吟呢。”

  “就在边上,要换给他接吗?”

  “不用了,跟他说我要换setlist,让他看手机。”

  “那个,忘记跟你说了,我开了免提。”

  “……”

  “喂?小付?”

  “对不起。”

  这句话显然不仅仅是对着经理说的。语毕,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认命似的等待着狂风暴雨的降临。然而听筒里出乎意料地安静,就在他纳闷的时候,电话被直接掐断了。

  冰冷的忙音代替了季吟的答复,松懈下来的付晶忍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出租车司机担心得频频回头,询问他要不要紧。

  付晶摆了摆手说没关系,心底却蒙上了一片浓重的阴影。他的咽喉部仍旧残留着挥之不去的违和感,脖子中央好像被嵌入了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令人惴惴不安。

  车子拐过一个路口,前方不远处俨然出现了绿麟的招牌。这座建筑物的上半层被一块块形状规整的玻璃所覆盖,表面折射出昏暗的天光,仿佛凝结着一层闪光的鳞片。

  livehouse的正面装有一块LED屏,正在循环播放着他们的宣传视频。付晶立刻关闭了车窗,因为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按下控制开关的手指在不住地发抖。深深吐出一口气,他后怕地摸了摸脖子中间的部位。

  ·

  站在候场室的中央,付晶标准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将腰板绷得笔直,“非常抱歉。”

  现场的工作人员都守在各自的岗位上,正式的赔罪要留在演出全部结束之后。而这一次,责骂声依旧没有降临,就像一场将下未下的雨,即使头顶的积雨云中蓄满了雷电,眼前的一切却风平浪静得让人感到害怕。

  或许,在每个人心中膨胀的已经不再是生气与愤怒,而是失望——正如他一直以来所承受的那样。只不过,这次是由付晶本人,亲手摧毁掉了来自周围的期待。

  季吟的右手握成了拳,手背上的骨头动了动。捕捉到这一幕的付晶不禁暗想,他索性一拳打上来,我心里还会好受些。

  “我嗓子状态不好。”

  “观众在外面等着。”季吟看也没看他,丢下这句话就径自离开了。

  换完演出服,付晶边化妆,边戴上耳机过今天的setlist。他在出租车上改过的新版本,把难度大和节奏快的曲子砍掉了大半,换上了平缓的抒情歌。这样一来虽然破坏了整体的平衡,但总好过将live变成车祸现场。

  经理跑来说还剩下点时间,让他赶紧把开场和第一首歌的彩排过一遍。

  动身去舞台区域之前付晶稍微开了下嗓,结果刚出了几声就明显地接不上气,好像喉管上被划破了道口子,一个劲儿地往外漏气。

  “小付——你人呢——”有人在门外喊。

  “来了!”

  “小付——听到了应一声——”

  付晶终于决定放弃依靠自己的声音,他闭上嘴巴,快步走了出去。

  ·

  那天的演出被有惊无险地糊弄过去了。是的,糊弄。季吟当面没给他好脸色看,可一直在用和声尽力支撑着他唱得摇摇欲坠的副歌。

  当时的付晶并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以Moonquake主唱的身份站在这里唱歌。并且在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没有得到过再次站上绿麟舞台的机会。

  庆功宴变成了赔罪宴,而既然是赔罪,就必须要用喝酒来表示诚心。那个晚上他们辗转了三家店,留到后面的人越来越少,不过作为主角的付晶是没有办法脱身的。

  一般陪同职位比较高的人出去喝酒,第二或者第三家店绝对会去高级夜总会或者俱乐部。于是喝到最后一摊,他们自然而然地跟着老板去了一家位于市中心白金地段的店。店名他多少有些耳闻,因为身边很多的前辈也会去。

  老板是常客,直接指名了喜欢的姑娘。在这里工作的女孩子,是靠获得定期前来消费的熟客挣钱的,所以遇见新面孔总会异常热情,力求让第一次来的客人变成今后的固定客源。

  付晶身边也坐着个漂亮姑娘,给了名片,替他倒酒点烟陪聊天。老板非常阔气地开了一瓶又一瓶的酒,而他带着前一天的宿醉,继续以酒解酒。

  姑娘们拉着付晶说了很多话,身边的人还纷纷起哄让他唱歌。他的喉咙微微发烫,烫到仿佛倒下去的酒精立马就能着起火来。

  坐在华丽得堪比宫殿的包厢里,他将脑袋耷拉在柔软的沙发背上,透过切割得像水晶一般的天花板,付晶看见了自己扭曲而颓废的面孔。醉意蒸腾出五光十色的虚妄,逐渐侵蚀了人的意识,就这样一口气喝到了第二天早上五点多,他才被人开车送回了家。

  关于那天晚上的记忆非常朦胧,而漂浮在头顶的积雨云也终于蓄势待发。

  等到付晶从酗酒的泥沼中醒来时,发现的第一件事就是:他出不了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只陪酒不陪|睡。

第48章  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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