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93
加京是坐着的。见来硬的不成,他索性改换策略,非常耐心地蹲在了对方的膝盖旁边,扯住衣服下摆,无比真诚地恳求道:“别待在这里了,大家都很想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他说这番话时彻底换上了一副温柔的神色,甚至伸出手指替加京理了理额前过长的头发,“我提醒你啊,别给脸不要脸。”柔软似棉花糖的语气里,竟然带着凌厉的威胁。
桓梦这个人,跟他小臂上纹的那条毒蛇很相似:当他对你深情款款的时候,往往就是在诱惑你坠入万丈深渊。
加京显然早就习惯了他这副阴晴不定的态度,极其干脆地扯回了自己的衣服,根本没多看他一眼。
对着空荡荡的手心愣了片刻,桓梦的面孔上再次浮现出了那种放荡而病态的笑来。见敲打加京未果,他便调转枪头给付晶施压。方才的温情脉脉像是假的,呼之欲出的狂气在他的五官之间横冲直撞。
“你是要跟我抢吗?”
然而付晶完全不为所动,他的嘴巴弯出了漂亮的弧度,眼睛里却不见丝毫笑意,“你动了我的东西也没经过我的同意啊。”
·
事情平息下来之后,向诗跟着付晶来到了大楼的天台。中午和下午经常会有人来这里吃饭或者抽烟,但此时是向晚时分,暮色沉沉的楼房顶层空无一人。橙红的霞光像帷幔般搭在低纯度的蓝紫色上,边界处划出了一条熊熊燃烧的分界线,宛如括住了天际的赤练。
向诗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一切的来龙去脉,索性捡最重要的部分先交待了:“桓梦那件事你不用太担心。”
“不用太担心?”付晶语调平板地重复了一遍。暮霭映得他的表情有些模糊,让人猜不透喜怒。
“他是在吓唬你,不会真的怎么样。你想,决定权在加京手里,而他的态度又很坚决,所以无论那边后续采取什么手段,对我们都不会造成实质性影响。”
“你很了解他?”
向诗赶紧闭了嘴,旋即明白过来刚才那通话算是白说了——付晶完全没听进去,他的重点钉死了在别的地方。
“不了解。”他尽量将语气放柔和,生怕刺激到对方:“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现在的付晶似乎根本就不想聊工作,一股异常猛烈的情绪剥夺了他的理智,令他难以冷静。
“你记不记得,之前邵珂来的时候我说过,我有个前辈,只要长得美型,男女通吃?”
一听到这句话,向诗就清楚事情不妙。明知道面前有个陷阱等着自己跳,却还是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去坦然接受一场处刑。
“记得。”
“你以为我说的是谁?”
“……”
向诗想说不是的,我不知道他是桓梦,虽然我的确跟他有交集,但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
他试图遵循着逻辑来解释,然而逻辑所树立起来的规则,在面对人类的感情时往往显得不堪一击。
没有人在意你们之间究竟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付晶所提取到的信息,是两人私底下单独见过好几次。鉴于桓梦是个以私生活混乱而出名的花花公子,刚才又当众对他做出了那样轻浮的举动——所有表层的蛛丝马迹归结起来,已经足够拼凑齐一场惹人遐想的邂逅了。
晚风微微吹动了付晶的头发,他不耐烦地将粘在腮边的发丝拨开,别在了耳朵后面,“为什么要一直见面?”
这个问题不偏不倚地踩在了向诗的痛点上——他无法作答。
他以为付晶一向是简单而直白的,只是没想到当这份直白出现在争吵里,居然会变成一顿残酷的鞭笞。
见他不说话,付晶了然地笑了笑,仿佛越过了向诗的肩膀,看透了他藏在背后的隐瞒,“其实你们俩挺配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都很厉害啊。不像我,既没才华又没领导能力,加京过来以后也没做出可以匹敌Eri’s的成绩——明明吉他手是同一个人。到头来还要你反过来帮我。”
他喋喋不休地讲述着自虐的话语,就好像可以通过凌|虐自己的方式来兑换到极端的快乐。
“桓梦就不同了,至少他能跟你平起平坐。”
向诗蓦然意识到,他在多年前经历过一遍的煎熬,似乎原封不动地返回到了付晶的身上。
那个时候,是他看着付晶做着自己不了解的事情,跟不认识的人在一起,最后离开他的身边去了遥不可及的地方。
当时是什么感受?应该是一种被愤怒所裹挟着的无能为力——因为愤怒却无法改变,所以会放大出成百上千倍的无力。
好比是早已沸腾的水,仍旧被无休无止地蒸煮着,最终愤怒被烧干,只留下一口遍体鳞伤的锅。
他还回想起之前见到了季吟,那个人说付晶其实非常脆弱,经常会把自己往死里逼,又从来不跟别人说。
此时的他好像就是这样,在意外骤然降临时,总是第一个去责备自己。他不会说“好啊,你居然是个这么不要脸的臭傻|逼,他妈的你给老子去死吧”——他不愿意去攻击别人,只能反向进行着自我伤害。
向诗无法用语言去阻住他扎向胸口的匕首,于是一把将人搂进怀里,然后摸到了对方由于情绪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肩胛骨。
“不是的。我愿意做这些,是因为你对我来说和别人不一样。”
付晶在他怀里仿佛变小了一圈,或许是拥抱让他的怒气变弱了,或许是向诗对于这个人的心疼已经远远超过了误解所带来的委屈。
然而刀锋的逼近并没有就此停下。
“是不一样,毕竟我们认识的时间最长,就算养只小猫小狗感情也会不一般。”
“包括你来看我的演出、听我的歌,不全是这样吗?因为是我,所以你会去听。假如是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即使你在台上见过我,也会立刻忘掉的。”
他的嗓音变得越来越嘶哑,如同一片被虫子蚕食得千疮百孔的树叶,被风刮落,孤零零地掉在地上。
付晶又开始钻牛角尖了。
虽然蓄谋已久的计划被打乱了,但是向诗迅速做出了决定:现在,必须要将那些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了。
他哄小朋友似的一下一下拍起了付晶的后背心,就像是有个漫长的童话故事要耐心地讲给他听,“你先别出声,慢慢听我说。”
“你大概不记得了,去年九月底在蜃气楼有一场拼盘live,那是我第一次去看你唱歌。”
“当时我们有六年没说过话了,几乎跟陌生人没差别。”
“那次看完以后,我就一直偷偷摸摸地想要去见你。”
“如果我要同情你,也不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松开手臂,向诗扶住他的肩头,认真地看进了付晶的眼底。那双眼睛里出现了一丝茫然的静止,似乎是在回忆是否真的存在过那么一件事,又似乎是他手中的凶器突然掉到了地上。
向诗的脑海中蓦然闪现过了一个遥远的夜晚:彼时的自己坐在滑梯上,膝盖上搁着精致的纸盒,而付晶正仰头望着他,和他分享同一块蛋糕。
如今他的心里好像同样装着一盒蛋糕,从沉淀在过去的回忆里割开一块切件摆进去,每一块都拥有独特的味道,但无论是哪种味道,全部是关于同一个人,全部是用不同比例所调配出来的无与伦比的甜蜜。
“晶晶,我喜欢你。”
凝固在那双眼睛里的静止消失了,坚硬的偏执宛如冰块,在他的眼眶里缓缓融化。
“我不知道这种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很多年前,你拉着我的手给我涂药,可能是那一次演出,看到你自信满满地站在台上,也可能是最近,吃到你亲手给我做的菜——我就想,我大概是不能没有你了,因为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我为你付出的一切,全是我心甘情愿的。而且我认为这种付出很值得,根本没想过要你反过来回报我什么。”
“我不需要你还,最好你一辈子都欠着我,这样你就永远离不开我了。”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周围的景物如潮水般退去,付晶的目光就像是一颗陨落在海底的星星,在黑夜中一点点地浮上来。
“我觉得我真的很没用。”他的声音里染上了浓重的鼻音,明明语气很轻柔,听起来却带了些嗔怒。
“好听的话统统被你说完了,连表白也被你抢了。”
然后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住了向诗的脸。正欲说些什么,微微张开的嘴就被一个缠绵的吻给堵得密不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