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Chapter88
周随起身去厨房接水的时候, 透过玻璃窗扫见门口站着一个人,走近了才发现是越晚。
他赶忙把门拉开,罕见地带点数落意味,“怎么也不敲门?”
越晚懵懵地盯着他, 嘴巴微微张开。周随以为她要说什么, 把越晚拉进门来,侧耳过去听。
“阿嚏——!”
一个惊天大喷嚏响在了周随耳边。
“……”
越晚没半点抱歉地笑了两声。
周随看她鼻尖眼眶通红, 没脾气地把她往怀里一揽, “感冒了。”
越晚侧过头咳嗽几声, 才缓过劲来, 把他推开点:“你当心别被我传染了。”
周随去给她倒了杯热水, 贴了下越晚的额头:“有些发热, 拿体温计再量一遍。”
越晚小口喝着热水,破了新痂的伤口有些疼。她拦住周随说:“还好吧, 应该烧的不厉害。”
这事不容商榷, 周随把体温计塞到她腋下,叹了口气:“怎么半天不见又生病了。”
语气是少有的抱怨。
越晚闷闷地笑起来宽慰他:“我看电视剧里不都有照顾生病的桥段嘛,给你个机会。”
周随掐了把她的脸,“头一次见有人把生病说成这样高兴的事。”
说话的功夫, 越晚又咳嗽了几声, 把体温计拿出来看了眼:“三十八度七,真的还好啦, 睡一觉就没事了。”
周随赶她上楼休息,越晚却偏不,呜呜地说你怎么让我走开,好狠心。
周随哑然失笑:“刚刚在门口看你人都要晕过去了,这会又来精神了。”
越晚嘴巴不受控地跑火车:“这不是想跟你多待一会嘛。”
话音刚落,她就转头看了眼周随,莹澈澈的目光倒不像一个发烧生病的人。越晚似是严肃地思量着什么,而后动了动手臂,抱上了周随的腰。
她把脸埋在周随怀里,就这样不做声地半伏着。
片刻,周随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伸手去抬她的肩膀。越晚却出乎意料的劲很大,头埋得更低些。
周随舍不得用力气去掰她。
指尖从下巴到前颈弯蜷留出的空隙里探进去,摸到了一小片濡湿的肌肤。
他收回手,任由越晚抱着,也不再有动作了。
天暗了下来,屋内只有一盏暖橙色的台灯亮着,光晕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只够给叠靠的两人洇上一层金色的湿边。
越晚把头仰起来,看着哭够了,纤长的睫毛被还泛潮的眼眶揪成几簇,平生了些易碎的感觉。
她往上蹭了点,窝进周随的肩里,小声埋怨:“你怎么都不安慰我呀。”
周随捏捏她的鼻尖,调侃道:“这不是自我调节好了吗。”
越晚哼了声,躲开他的手,往周随嘴唇上咬去。但到底没真用多大力,只是报复性地拿牙齿蹭了下。
她含糊地说,“都怪你。”
周随只当她在撒娇,指节顶着越晚的下巴,迫使她扬起头来。
他喟叹一声。
“来罚我吧。”
灰蒙的幕布里降下一弧孤瘦的月光,被凛冬不大温柔的晚风揉碎,扬撒在水面,泛成波粼的湖光。
灯被周随揿灭,摄影机俱是进入了休眠状态。
越晚手肘一撑,挣开了无休止的禁锢。她忿忿地控诉,“这算哪门子惩罚……”
不待她话说全,周随又捉着她的后脖颈压下来。水声咕哝里,他才模糊出声,“今天发生什么了?”
越晚得空终于能喘口气,微侧着脸说:“没什么。”
周随笑了声,显然不信,“那还哭成这样?”
越晚忽然没了心情,扁着嘴说:“感冒了,难受。”
她从周随怀里撤出去,赤着脚就往楼上走。
周随有些无奈地提着拖鞋跟她一并上去,捉摸不透越晚的心思。
越晚在门口接过了鞋子就要关门。
茫茫然思绪里,身体先动。
他一只手顶住了门沿。
越晚急急忙忙地把门拉开,凑过去摸他指节上迅速泛紫的淤痕,“你手不要啦?”
周随没所谓的哂笑一声,眼睛里全然没有刚才的热切和迫近。一切收束归于寂冷。
他的声音是越晚从未见过的沉厉:“盛闻今天为难你了。”
本该是一句疑问,他却用了陈述的语调。
越晚没什么表情,反倒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别这么严肃嘛。”
她转身从桌上拿了支红管的药膏挤在周随手上,指腹轻轻打着圈。
“我不和他计较,你也别不开心了。”
乳白色的膏状体在指温下迅速变作透明的薄薄一层,越晚别过身去抽了张纸巾擦手。
周随拿左手圈过越晚的肩膀,“我不去管你和他之前有过什么。但是现在你可以……对我放心。”
他犹豫一息,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我可以被你依靠。”
我有能力可以被你依靠。
越晚捏着纸团的手顿了下,冁然一笑说:“好肉麻!非要我依靠的话,拜托周老师把我昨天的购物清单报销一下吧。”
周随见又要被她插科打诨地糊弄过去,无可奈何地叹声:“你啊……”
越晚踮着脚亲了他一下,把周随推出去:“知道啦周老师,我可以先睡觉了嘛。”
她眨眨眼,“还是你要陪我睡?”
等周随拿着书再回楼上的时候,越晚已经钻到被窝里去了。她仰头看了一眼周随手里的书,撇撇嘴说:“我还以为有睡前故事听。”
周随乐道:“几岁了还要听故事。”
越晚挪了挪被子,头顶贴在周随的腰侧,闭眼睡过去。
周随刚翻了几页书,越晚忽然说:“我要睡着了喔。”
周随笑说:“睡觉还要报备呢。”
越晚又说了一遍,眼睛里一点荧光像氽在水洼上的月亮,影影绰绰。
“我要睡着了喔。”
她语调又长又缓,甜亮的音色在压低嗓子的时候,有些断续。
周随俯身在她嘴角点了一下,冰凉的镜框触到了尚未退烧的脸颊。热得起火。
月亮遮蔽在钴蓝色背景的云雾里,完全的,不漏一点余光。
越晚笑起来,呵出混沌的热气,“我还生着病呢。”
她眯起眼的时候有一股坏劲,喜怒无常的小猫冲你翻肚皮还是挥起爪子,全凭今天的心情。
越晚闭上眼睛,翘起唇角:“晚安。”
周随被她平白撩拨了一遭,不依不饶地把越晚拎起来:“不许睡。”
越晚踢了他一下说:“你好霸道喔,病人要休息都不行。”
周随摸着她滚烫的手心说,“是不是又烧了点……我还是去买退烧药吧。”
越晚说:“这么晚了,明天再看看吧。”
周随拿手机在她眼前晃了一圈:“才八点。”
越晚勾住他的脖子说:“那我和你一起去。”
周随把她按回被子里:“别到时候在路上晕倒了,我可不扛你回来。”
越晚撅嘴说:“你这是咒我呢。”
周随跟她挥了挥手,身影消失在门合上的一隙里。
越晚抱着被子,倒是真困了起来,蜷在被窝里晕晕沉沉地睡过去了。
*
暴雨声将她惊醒。
越晚伸手要撩开被子,却只挥出一手空气。
她有些费力地撑开眼皮,发烧不断带来的晕涨和头疼在这个时候悄然而至。
越晚睁开眼睛的一瞬,立刻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环视着周身。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时间在梦里回档,让她重新回到了篮球馆那一天。
目光所及处远远站着一位面容清冷的男孩子。他指尖晃着一串撞声清脆的钥匙,靠在角落里,脸上有些被发现偷看的尴尬。
越晚站起来向他走去:“周随?”
少年周随有些讶于她的搭话,“你……你记得我?”
越晚倒是精确地捉到了那个“记”字,心里纳闷地想,她又忘掉了什么。
她笑眯眯地说:“我记得你呀。”
周随的回答却像卡顿住了一样,似乎是潜意识里的东西没被越晚记起来,难以连贯。场景生硬地跳到了下一幕。
她的身体不受控地冲进雨幕里,完全交由意识和记忆来操控。
越晚行云流水地翻过校门的铁栅栏,隔着倾泻几如水幕的大雨,勉强转过头看了一眼篮球馆。
挖掘机的铲斗高高地扬起,缓慢地划过场馆拱起的圆顶。细碎的土屑和瓦砾纷纷扬扬地,把瘦削高挑的黑色人影掩埋完全。
越晚站在栏杆这边,呆呆地伫立着,旁观着光怪陆离的一幕。
忽然,她的鼻腔里突兀地闻到浓厚的土腥味,随即跟来的窒息感真实地可怕。
越晚挣扎良久。
终于,她从喉管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梦境迅速归于阖眼带来的漆黑。
越晚慌乱地自床上翻身坐了起来。
睁眼的同时窗外电光划过,而后雷声隆隆地响起,几乎要把天地震塌。
越晚不是个怕雷电的人,但此时余光瞧见这样的情形,也僵在床上忘记了怎么动作。
一个陌生的,魁梧的黑色人影站在她床边。
手里漏出一弧银亮的刃尖,高高地挥起,像梦里的铲斗一样重重地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