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生活

  不到一星期,陈海天就觉得庄雪好像一直都住在这里。

  除了房间里多出庄雪,雨天因此很不高兴之外,他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改变,而且他们的恋爱期,仔细算起来,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从周日下午那个吻开始,到隔天中午吃完早午餐为止;等碗盘洗好后,他们就进入「在一起」阶段,开始接下来的补票人生。

  他们都知道,恋爱只是一种短暂的感情状态,而补票的过程将会很缓慢,如同过去一样缓慢,所以如何平稳地生活,才是真正需要面对的问题。

  可是时间的流动从此变得非常奇怪,不是继续前进,也不是停止不动,而是轻轻柔柔地展开,像水波不断地向外扩展,而庄雪的气息也始终在他的唇上。

  他们拥有许多时间在一起,可以慢慢吃饭、一起入睡、牵手下楼开店,不用在晚上九点说再见,赶夜车回到自己的城市。

  他们常常拥抱着对方,轻轻抚摸彼此,熟记对方身体的线条,品味贴着对方身躯的感觉,他们就像牛奶和咖啡、泡菜和臭豆腐,完美地合而为一,成为彼此的一部分,从今以后,无论对方走到哪里,都在彼此的血肉中。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陈海天很喜欢像雨天般蜷缩,依偎在庄雪身边,让庄雪玩他的手指,低声对庄雪说一些琐事,说他只想活到二十七岁,说外公做的纸糊作品细致精美,说他的大学生活。

  他也喜欢抚摸着庄雪卷曲的头发,让发尾搔着他的脸,听庄雪说童年和国外生活的趣事,还有在小学就学会做泡菜和炸臭豆腐的民间传奇;他们说各自的过去,却从不翻捡两人在彩虹梦时的往事,那些不曾明说、却心里有数的事,说出来都是多余。

  他们还为新到来的感情状态订下三不一没有的相处公约。

  不送没用的礼物,例如花,要送就送花椰菜,至少可以吃。

  不过无聊的节日,例如情人节,要过就过佛袓诞辰,至少有保佑。

  不煮奇怪的食物,这项严格来说是针对陈海天。

  没有隐瞒。

  没有隐瞒不代表把自己的身家过去都交待清楚,而是一种实话实说的相处方式,不论是想自己独处、觉得对方做的菜难吃、在路上看到帅哥因此心漏跳一拍,都可以实话实说,因为陈海天要的不是激情,而是安稳踏实和亲密。

  庄雪则更加实际地提出生活杂费的分摊方法,从柴米油盐酱醋茶到网路和电视宽频,无一不是钱,钱是很现实的事,如果他们打算纠缠一辈子,最好现在就认清现实。

  庄雪甚至坚持以后喝店里的饮料要付钱,这是陈海天的生意,有成本考量,当朋友时不用算清楚的事,在一起之后反而要算清楚,最后他们决定在生活杂费里拨出一笔费用买咖啡豆和茶叶,将营业用的和私人用的分开。

  陈海天觉得凡事考虑周详的庄雪,很浪漫。

  生在这个时代的人,对感情的态度都是倾斜的,如果想要一起走下去,就要肩靠着肩,用同样倾斜的角度看风景,只要他们拥有外人无法理解的幸福,就不必介意外人如何看待姿态歪斜的他们。

  时序进入九月后,所有的事都慢慢地向前推动。

  陈海天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动,每天下午两点开门,炒咖啡豆、卖咖啡豆、煮咖啡、做饮料、听音乐;六点半吃晚餐,他下厨做西餐或庄雪做中餐,有时叫外卖,晚上十点半关门。

  店里始终不曾门庭若市,会进门的不是常客就是熟客,偶尔有几只误入的生客,不过新的常客还是缓慢增加,写小说的、玩音乐的、写程式的……这些人把没有人咖啡馆当成秘密栖息地,轻声细语,厚道友善,不在店里拍照,然后到网路上用美食达人之姿自以为是地评分。

  他愈来愈明白,店是斜角巷,有自己的想法,会选择自己想要的客人,于是他默默地开店,默默地守门。

  庄雪的生活也很固定,念书、翻译书、包装咖啡豆、偶尔去城南上课时顺便送货给合作店家、和陈海天过补票人生。

  他们大多数时间,生活在一、二楼,三楼客房则当成庄雪的书房,因为即使再亲近,他们仍然需要有独处的时间和空间。

  武大郎只在月初时出现过一次,满脸幸福地来买咖啡豆,「我不知道小诚喜欢哪种豆子,可以把所有的豆子都给我一些吗?周末我要煮咖哩鸡给他吃,顺便煮给他喝。」

  于是陈海天做着四分之一磅的特别包装,一边听武大郎报告上周去北京出差时和小诚碰面的事。

  「总共十八种豆子,还有五种我调的混豆,」陈海天把所有咖啡豆装在纸袋里递给武大郎,「看小诚喜欢哪种,以后可以叫庄雪带过去,比较近。」虽然他看武大郎还算顺眼,但是是属于无话可说的顺眼,如果能透过庄雪拿咖啡豆,他反而落得轻松。

  等武大郎离开后,他翻看月历,再度证实他的猜测,根据武大郎说的日期,他们在北京见面的那天刚好是中元节,普渡的好日子。

  武大郎恐怕拿自己当祭品了,才会在隔天得到好的回应。陈海天心想,然后再度为武大郎默哀三秒。

  秋天静静加深,终于到了庄雪最期待的蛋黄酥节,母亲在中秋节前夕带着陈海天吩咐的酱汁回到台湾,他很正式地在咖啡馆里把庄雪介绍给母亲,而庄雪的确是长辈杀手,三个人不时沉浸在愉快的笑声中,饭后,母亲对庄雪说:「下次跟海天一起到东京来玩。」

  庄雪理所当然地通过母亲这关,现在唯一对庄雪有意见的就是雨天。

  中秋节当天,他和母亲到中坜,抱回外公做的蛋黄酥,那家他想带庄雪来看的咖啡馆,屋外藤蔓依旧,屋内却不再有墙上的诗。他有些可惜,可是他有自己的一场雪了,所以没有太多遗憾。

  回台北时,母亲在火车上和他聊起,「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说上一个不对吗?」

  「上一个人太感性了。」陈海天手里拎着一大包蛋黄酥,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就算他没爱上别人,我们也撑不久,因为总有一天他会受不了我。」

  梁美莉说过他有理性控制的问题,那是能载他亦能覆他的汪洋,在太过感性的人眼里,他的不留余地令人心寒,唯有和他同样的人,才能感受到他不曾说出口的人性。

  他和庄雪很像,却又完全相反,他是理性的思考、感性的实行,庄雪则是感性的思考、理性的实行,就像双色馒头上的涡卷,一层叠着一层,他们的相处因此产生一种和谐的韵律,有时舒缓悠长如蓝调爵士,有时明快轻松如乡间小调。

  「所以你现在能理解为何我跟你爸离婚了吧。」母亲叹口气。

  陈海天无奈地翻翻白眼,「那你当初干么不早跟我说?」

  「讲了你也不会听。」

  对母亲的说法,陈海天只能无奈同意,许多事总要自己走一遍才知道,走过了,理解了,就没有再提起的必要,所以他和庄雪什么都谈,就是不曾谈起各自过去的情爱经验,因为过去没有理性可言,记忆总会比活人的存在更大。

  套句梁美莉的说法,就是「心怀前任,放眼后任」。

  但他却认为,也许等票补到某个程度时,就会自然而然谈起这些事,日子还长,他不急。

  十月时,五阿哥以夫妻感情失和为理由,从大陆逃回来和梁美莉离婚,主管似乎是过意不去,改派五阿哥到纸醉金迷的上海营业部待半年,这下五阿哥和阿明都高兴了,阿明家里的小事业正打算进军上海开分店,所以每隔一两周,就要到上海考察一番,两人就此双宿双飞。

  「这些异性恋太好骗了,难怪世界会被他们搞到差点末日。」这是他的三位损友共同的结论。

  而梁美莉工作忙碌,慢慢减少到咖啡馆的次数,只是她偶尔会故作哀怨地说,「唉,反正你跟小雪儿感情稳定,我只有龙套的份,不如早早自行退场。」

  小雪儿。陈海天忍不住揉着太阳穴,自来熟的梁美莉知道他和庄雪在一起之后,很自然地用这个恶心的名字称呼庄雪,庄雪也很自然地接受。

  全世界只有他不知道该叫庄雪什么。

  一开始是单纯地无法决定,在一起后,他更加犹豫,因为阴阳师说,名字是最小的咒语,所以他想给庄雪一个名字,当庄雪听见他喊出这个名字时脚步会被定住,灵魂会被召唤进这个名字里,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并想念着喊出这个名字的人,当他拥有这个名字,就同时拥有了庄雪。

  所以他心思混乱、拿不定主意。

  「如同『少女般』的心思混乱、拿不定主意。」梁美莉慎重强调。

第四十一章 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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