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16
庾晚音触电般挣了一下,他的五指却骤然缩紧,习武之人的手如铁钳一般,让她再无法移动分毫。
庾晚音嘶了口凉气:“殿下!”
“你在发抖。”夏侯泊朝她欺近过来,声音温柔,“晚音,不要这样怕我。”
“我……”庾晚音拼命稳住呼吸,“晚音只是不懂,我身上有哪一点值得殿下青眼相看。论品貌,我不及梦中那女子;论才情,我不及谢妃;至于天眼,殿下自己不也开了么,何况谢妃也……”
马车行到哪里了?按这个速度,该接近皇宫了吧?她袖中的枪会掉出来么?真到那一步,她有本事秒杀他么?
夏侯泊抬起一根手指点在她的唇上,封住了她的话语:“你是最好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庾晚音不由自主地朝后缩:“我真的不是。”
夏侯泊穷追不舍,越来越近,与她发丝相缠:“那陛下找的为何是你?”
……
庾晚音一瞬间陷入了彻底的茫然。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怎么突然跟不上了?
她的迷惘从未如此货真价实,夏侯泊却低低笑了起来:“别装了。我一直等着你,从很久很久以前……”
更准确地说,是从多年前的那个深夜,丑时。
夏侯泊静静隐身于树丛阴影中,听着不远处的小宫女颤抖的声音:“奴婢……奴婢在那附近的偏殿里服侍,时常从远处看见一道人影徘徊,又见那花丛形状奇异,心生好奇,就挖了挖……”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夏侯泊教她的。
那时他是个半大少年,太子夏侯澹只是孩童。他知道夏侯澹的母后害死了自己的母亲,也知道自己之所以会去御书房日日挨打受辱,是因为喜怒无常的小太子点名要一个伴儿。
换作寻常庶子,或许会忘记尊严,摇尾乞怜,只求对方放过自己。
但夏侯泊生来不同。
他每天都在想着如何杀了夏侯澹。
有意观察之下,他逐渐发现这个小太子举止怪异,有时会如同被什么附体了一般,认不出这世上的寻常物件,却冒出些神神叨叨的怪话。但此人反应很快,刚露出一点马脚,又会若无其事地掩盖过去。
夏侯泊开始跟踪小太子,发现他每天都会去一丛铁线莲旁边徘徊探看。
太子走后,夏侯泊掘开泥土,挖出了一张字条。
小宫女:“那字条的字形诡异,句意不通,奴婢以为……以为是哪个不太识字的侍卫……奴婢该死!”
静夜中,夏侯泊听见小太子语带绝望:“别演了,你是怕我害你吗?相信我啊,我们是同类啊。”
同类。
什么同类?
夏侯泊沉思着,不远处的对话还在继续。
“我——我在这个世界只有你了。……你真的不是?”
“不是……什么?”
“没什么。这下你知道我的秘密啦。”
夏侯泊从树叶缝隙中安静地望出去,看着那小宫女猛烈挣扎,逐渐力竭,最后一动不动。
即使在成年出宫建府后,夏侯泊也从未忘记那夜的神秘对话。
皇帝身上藏着巨大的秘密。但若说他天赋异禀,却又看不出来。他这些年始终如同困兽,被太后当作傀儡任意摆布,还被折磨得越来越疯。
夏侯泊推断,他一直在找一个关键的“同类”。而一旦找到那个同类,皇帝会干出些什么事呢?
夏侯泊闲时想起这个问题,会自嘲地笑笑,觉得自己疑心太重。皇帝八成只是脑子有病而已。
直到那一天,他在宫宴上,发现夏侯澹身边多了一个宠妃,艳若桃李,顾盼生辉。
庾家小姐入宫之前,他见过,逗弄过,转头就忘了。
但宫宴上那个目光锐利的女人,莫名让他觉得陌生。就像是脱胎换骨,又像……被什么附体了一般。
冥冥之中他有种感觉,她跟夏侯澹,确实是同类。
有那么一时半刻,夏侯泊感受到了消沉。他自幼多智,几经磋磨而愈战愈勇,始终坚信自己终将站上顶端,坐拥万里河山、日月星辰。庾晚音的出现就像一个不祥的信号,他尚未破解其意,却本能地心下一沉。
接着谢永儿接近了他,坚定不移地告诉他,自己能未卜先知,而他才是天选之子,问鼎天下只是迟早的事。
夏侯泊对这个预言很满意,因为他本就是这样想的。
但听着她的话,他脑中浮现出了一个猜想。间接找到一些证据后,他私下约见了庾晚音,拿话诈她:“你究竟是谁?陛下、谢永儿又是谁?”
庾晚音的反应证实了他的猜想:他们三个还真是同类。
从那之后,他心中就多了一个结。
同是开了天眼的人,谢永儿对他死心塌地,庾晚音却迟迟没有离开皇帝。这两个女人看似旗鼓相当,但夏侯泊没有忘记,皇帝一开始选择的是庾晚音。
从七岁那年被宫人拽着耳朵骂“命贱”开始,任何廉价的次品都只会让他作呕。
她才是最好的。
他要的都是最好的。
此刻,庾晚音的纤纤细颈就在他鼻端咫尺之距,看上去如此脆弱,他几乎能瞧见血管跳动。她咬紧了牙关,就像先前数次见面时一样,眼中满是恐惧和防备。
“晚音,”夏侯泊用耳语的音量说,“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站到我的身边来,一切都是你的。”
庾晚音像冻僵了般纹丝不动。
夏侯泊低下头,在她的颈项上轻啄了一记:“如何?”
下一秒,马车停了下来。
他的手下在窗外道:“殿下,前路被数十名禁军堵了。但他们并未亮出武器。”
夏侯泊轻嘲道:“陛下来讨人了。”
庾晚音:“……我被当街突袭,他派人来也是情理之中。”她瞥了一眼他抓着自己的手,用上了息事宁人的语气,“殿下,今日的对话,我下车后便会忘记,不会与人提及的。”
夏侯泊被她用眼神提醒,却故作不知,仍旧不松手:“哦?这么说来,是不考虑我了?”
车外,远处有人朗声道:“见过端王殿下。殿下可是救下了庾妃娘娘?”似是禁军的声音,在催他把人送下车。
庾晚音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晚音身如飘萍,能得殿下真心相待,怎会不感动?但眼下禁军在外,实在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殿下若是不嫌弃,回头咱们继续用密信交流,可好?”
夏侯泊一根根地松开了手指,温柔道:“好。你多加小心。”
他当先下车,又回身撩开车帘,彬彬有礼地将她请下,对那领头的禁军道:“刁民行刺,幸而本王路过,倒是有惊无险。”对方也不撕破脸,说了一番场面话,便带着庾晚音回宫了。
夏侯泊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湮没于黑暗,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他的手下凑过去低声汇报:“方才殿下射中的那人救回来了。”
夏侯泊:“他看到什么了吗?”
手下:“庾妃袖中藏有机关,前所未见,观其形态似能发出暗器。”
夏侯泊站在夜风中沉默了一会儿。
良久,他自言自语般道:“既然这是她的选择,那也只能成全她。”
手下:“殿下?”
夏侯泊回身走向马车,留下一句吩咐:“派人给几位将军送信吧,咱们准备开始了。”
庾晚音在走进宫门的前一刻,脑中转着的还是夏侯泊的奇怪话语。
“‘那陛下找的为何是你’……”她低声重复了一遍,还是没咂摸出其中真意。夏侯澹何时找过她,还被端王看了去?
宫门一开,她的思绪随之一空。
夏侯澹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昏暗灯火中,他的眉目完全藏进了阴影,只能看清紧抿的嘴唇。
庾晚音的心虚愧疚一下子浮了上来,忙小跑过去:“我错了,我不该……”
距离拉近,她看清了他的眼神,语声随之一滞,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夏侯澹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扯着她朝宫里走。
他握住的正是刚才被端王捏过的地方,庾晚音吃痛,条件反射地一挣。
夏侯澹停了下来。
他慢慢回头,先是看向她,足足过了几秒,才似乎很艰难地扯开自己的目光,投向她身后负伤归来的暗卫。
鸦雀无声的寂静中,他的嗓音如锋刃破冰:“都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