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35

  杜杉一脸感动道:“陛下竟寄如此厚望于我等,真是……”

  李云锡:“真是成何体统!”

  夏侯澹:“?”

  庾晚音:“?”

  李云锡暴躁道:“天子此言,何其轻巧?一句苦衷,就要将寒门学子的血肉之躯塑成棋子,去为你抛头颅,洒热血,废太后,除端王。夹缝求存,所以你不能抒发己志?多方阻碍,所以你不能整肃朝纲?堂堂天子连这等担当都没有,又何必演什么千金买骨,推别人去做脊梁!”

  夏侯澹:“……”

  挺押韵的。

  角落里抱胸而站的北舟动了一下,似乎想去砍了他。夏侯澹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李云锡提高声音,说得咬牙切齿:“草民的乡亲父老,每家每户,无一不是一年到头起早贪黑地耕织,存留的粮米却只够果腹。草民一对弟妹,出生不久赶上歉年,被父母含泪活活饿死……如此赋税,去了该去的地方么?中军连年奋战对抗燕国,将士的军饷里竟掺了三成砂石!陛下,陛下,你睁眼看过么?”

  杜杉慌了:“李兄,也不必如此……”

  李云锡嘲讽道:“适才是谁说若能面圣,定要以头抢地、以死相谏?圣上就在眼前,怎么一个个都哑巴了?”

  杜杉涨红了脸,被堵得哑口无言。

  庾晚音这会儿真的有些汗颜了。

  她是小康家庭出身的普通社畜,学校里也没教过如何拯救一个国家。加上人在书里,始终有种虚幻感,没法对纸片人的处境感同身受。所以集结这些学子时,确实没想过会面对这一通拷问。

  可是……她现在没法确定自己不是纸片人了。

  所以其他纸片人的痛苦,真的那么虚假吗?

  此时李云锡一通抢白,夏侯澹显然也招架不住了,沉默不语。庾晚音不由得帮着说了一句:“陛下当时处置了户部尚书的,闹得很大,诸位应该听过。”

  一旁的杜杉欲言又止,几番挣扎后开口道:“月前消息传来,草民的家乡百姓无不欢欣鼓舞,为陛下烧香祈福。”

  他没再说下去。

  庾晚音仿佛脸上被人挥了一拳。

  那户部尚书死后,太后党立即推上了另一个喽啰占位。

  无需再说,她也能猜到民生没有丝毫改善。那家家户户的高香终究是白烧了。

  李云锡失望地摇了摇头,似乎无意多谈,转身就走。

  他刚一转身,暗卫就动了。

  所有人都明白此人绝不能留——他怀着如此仇恨离开,却又已经知晓夏侯澹的密谋,等于一颗定时炸弹。

  杜杉颤声道:“李兄。”

  暗卫直接亮剑,李云锡不为所动,大步向前,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血溅画舫。

  “等等!”庾晚音喊道。

  她小跑到李云锡面前,语无伦次道:“李……李先生,陛下今日来此,绝不是为了将各位卷入朝党之争。说难听点,那尸位素餐之辈——也包括皇室——死也就死了,可百姓又有何辜?”

  众学子震惊地看着她。

  你刚才说包括谁?

  庾晚音:“但如今局势已经如此,赋役不均,胥吏舞弊,贪官横行,国库空虚,我等能力有限,实在是恶补也来不及了,需要诸位的帮助啊。”

  她深深一礼,恳切道:“晚音口拙,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唯有恳请各位,不为什么暴君妖妃……”

  众学子震惊地看向夏侯澹。

  夏侯澹毫无反应。

  庾晚音:“也为家乡父老计议吧!”

  她再度深深一礼,抬起身来时发现李云锡盯着自己,神情有异。

  庾晚音抹了把眼泪,诧异于自己的演技。但另一方面,她又不确定自己还是不是在演。

  “陛下,贵妃娘娘。”一个安静清瘦的考生开口了。

  “草民生来患有恶疾,如今只剩两三年寿数。”

  庾晚音想起来了,此人叫岑堇天,是个农业奇才,在原文里不能算是端王党,一腔赤子之心,为社稷呕心沥血了两年。

  然后旱灾来了,他看着焦枯作物、遍地饿殍,怀着生不逢时的憾恨咽了气。

  兄弟祭天,法力无边,端王当着众人的面向他祭酒,发誓为其报仇,然后反了。

  岑堇天:“敢问陛下,草民有生之年,能否看见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夏侯澹与他对视片刻,郑重道:“此为天子之诺。”

  岑堇天浅淡一笑,跪地道:“愿为天子效犬马之劳。”

  所有学子最终心平气和地围坐在一起,与夏侯澹商议了两个时辰,最后还唤上烈酒共饮了一杯。

  夏侯澹与庾晚音亲自将他们送回渔船,望着他们戴回伪装,撑舟离去。

  两人还没有转身回舱,便听喀啦一响。

  不远处的渔船,就在他们眼前开始迅速下沉。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

  夏侯澹猛地转头:“暗卫,掉头救人!”

  有几个通水性的学子果断弃了渔船,朝着画舫游来,余下的还在徒劳地往外舀水。

  便见平静的水面骤然生变,游到半途的学子忽地呛水挣扎起来,身后凭空冒出了几道刺客的身影!

  庾晚音一声尖叫,只见水中一片暗红漾开,杜杉已经被刺客从背后抹了脖子。

  夏侯澹的暗卫纷纷跳入水中去与刺客缠斗,试图保护学子。

  北舟站在船头,目光如电扫视了一圈,指了指湖岸某处,简短道:“那里。”

  话音刚落,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举起的袖中就“咻”地射出一物,闪电般直冲着湖岸而去!

  紧跟着岸上传出“当”的一声巨响,有人挡下了这一物。

  直到此时,庾晚音才刚看清他所指的地方,确实立着几道人影,其中一人被其他人挡在身后。

  虽然看不清眉目,但用脑子一想也是夏侯泊无疑。

  北舟袖中“咻咻”连声,竟是攻势不断。夏侯泊的侍卫举剑抵挡,渐渐吃力起来,护着夏侯泊左躲右闪,很快就倒下一人。

  水中的刺客发觉不妙,分了几个人来阻挠北舟。

  夏侯澹的暗卫顿时占了上风,护着哭爹喊娘的学子游向画舫。

  庾晚音左右一看,船上有两只救生用的木桶,一头连着绳子,连忙抱起来抛向众人:“抓住!”

  李云锡体魄健壮,无需暗卫帮助,自己游得最快,一把抱住了一只木桶。庾晚音连忙往回拉绳。

  松弛的绳子猛然紧绷!

  一名刺客在混战中受了伤,又被打落武器,只能闭气入水伺机而动,此时突地冒出头来,拖住了李云锡。李云锡猛烈挣扎,刺客只是死死钳着他不放,要把他拖入水里。

  李云锡口鼻呛水,终于呼道:“救——咳咳咳……”

  庾晚音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拽绳子:“别放手!”

  她吃不住那头的重量,整个人都朝船沿滑去。背后伸来另一双手,与她一道抓住了绳子。

  夏侯澹咬牙道:“我也拉不过。”

  庾晚音:“闭嘴,拔河!”

  “端王来了,你的实验结果如何?”

  “我已经不在乎了。”

  无论是因为预见了此处,还是追踪到了此处,夏侯泊终究来了。

  他来了,就要在他们眼前杀死所有学子。

  是控制,也是震慑。

  他要吓破他们的胆,让他们再也生不出反抗之心。

  按照她胆小如鼠的本性,此时也确实该被吓破胆。

  但是物极必反。

  庾晚音怒发冲冠。

  她一直觉得站在端王的角度,从小遭受太后虐待、夏侯澹欺负,苟延残喘到了出宫建府,又有感于朝政腐败,想要取而代之,一切行为有他的道理。

  然而,水中挣扎的这几个人,是未来的肱股之臣、社稷栋梁,稳住大夏的最后希望。

  如果他是纸片人,那就是在滥杀无辜。

  如果他来自更高层,明知他们是谁,还轻易下令抹杀,那就是为了自己乱世枭雄的未来,提早宣判了旱灾中无数人的死刑!

  “我恶不过他,这点他赢了。”庾晚音死死拽着粗糙的绳子,掌心皮开肉绽,“但哪怕他是神,我也绝不会投诚!”

  夏侯澹的手心也磨出了血,听她咬着牙关说得含混:“你说什么?”

  庾晚音青筋爆出,朝天怒吼:“干他!!!”

第14章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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