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积分地狱【2】

　　昨天晚上睡得实在是不踏实，似乎又有倒霉的同学遭遇不测。而今早洗漱时，晾在水槽上滴着淡粉色水珠的拖把也证实了姜如许的猜想。

　　如今大家已经在学校里生活快一个月了，像这样的事基本上都已经经历过几次，倒是显得冷静了不少。至少大家表面都是冷静的，趁着早晨人多，像是被圈养的牛马一样，伏在两排水槽上洗漱。相比起一个人在公共卫生间洗漱，此时挤一点就挤一点，也没有多么可怕。

　　弱小的生命总是群居，意识到这一点，姜如许不由地有些心凉。

　　端着盆回到寝室时，何杨已经说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昨晚1030寝，那个女生，据说是十一点半她爸妈打了个电话过来。没想到她没把手机调成静音，一下子就把我们十楼的宿管引过来了。”

　　“好了，别说了。”宁馨梳着头，把她长长的头发变成粗粗的麻花辫。“谁让她自己不小心，又没和她父母沟通好。”

　　“是啊是啊。”何杨附和道，接着她又注意到宁馨的长头发，说道：“宁馨，我以前从没有发现你头发这么好看！学跳舞的果然和我们都不一样。”

　　宁馨没有接话茬，用她的小雏菊发绳将头发绑起来后，抽了两张纸转身去了厕所。

　　何杨被噎了一下，倒也没有昨晚的好脾气。她瞥了一眼正在往水杯上夹头发的姜如许，自言自语：“不就是京大学舞蹈的嘛，还不是和我们一起进了这个鬼地方，还是金融系，隔行如隔山，傲什么呢。”见姜如许还在摆弄她的水杯，又想起自己的这个室友开学就是一个人来的，听说妈妈还是个瞎子，不由地心想，自己和这个傻子说什么。郁闷了一会，也准备起来，毕竟一会还有早自习。

　　等她们进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有十几个同学了。有的三三两两坐在一起，也有的选择坐在远离人群的窗边。何杨一进教室就拉着宁馨坐在了靠近走廊的中间的位置，这个位置确实很好，离窗户外那些时时刻刻都恨不得贴在玻璃上的脸很远，也不会让进门检查早自习的人第一眼就看见。

　　从前姜如许都是和余玉玉坐在一起的，上周余玉玉被微积分淘汰，她就选择坐在窗户边上了。余玉玉也一早就在窗户边占得一“脸”之地，她因为贴在窗户上的五官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有些滑稽。

　　但是姜如许可以感觉到她是高兴的。

　　这似乎就是人与怪物的不同之处。即使曾经是人，在变成怪物之后在某些方面也会变得意外地热烈单纯。

　　姜如许掏出自己的英语书，开始背诵单词，在过几天就是英语课了，英语老师也是个喜欢抽查的家伙。不过她和微积分老师不一样，她更喜欢以游戏的方式进行课堂。回想起上次英语课，姜如许甚至觉得马上两个小时的微积分也不再可怕了。

　　“你听说1030女寝那个事了吗？”可能是因为昨晚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周围同学的对话不断地往脑海里钻。

　　“我知道，听说那个女生被宿管直接撕碎了。今天早上她们寝室女生一边拖地一边骂人呢。”

　　“还骂呢？人都死了。左右撕得再碎，宿管也会全部拖走吧，我可不信我们宿管会放弃到嘴的肉。”

　　“我倒是听说，那个女生死得挺冤的。你想啊，这铃声没关在第一周倒是有可能发生，这都第四周了，还可能吗？我觉得，怕是同寝室下得手。她们寝室之前不是因为一个人都没出事，导致被宿管盯上了吗？”这个同学话一说完，谈论声立马就低了下来。她的同伴纷纷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

　　“这，这也是迟早的事吧。”有人小声说。

　　“是啊是啊。”

　　随着铃声打响，这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彻底沉寂下去。

　　【你在害怕什么？】笔仙突然又附身圆珠笔，在她默写单词的草稿本上留下一句话。

　　【女人，能让你感受到恐惧的只有我！】笔仙写完，再次在她的草稿本上画起了它的霸总表情包。看着草稿本上嘴角呈现四十五度上扬的邪魅火柴人，姜如许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

　　姜如许从包里拿出另外一只笔，用左手写道：【我只是在想，您是笔仙吗？您是只能附身在这一只笔上吗？】

　　【笔仙？没错，我就是笔仙。女人你记好了，你受到的是笔仙圆总的眷顾！臣服于我吧！】右手的圆珠笔愣了一下，快速写道。

　　看样子是只能使用这一只圆珠笔了，姜如许想，虽然她和笔仙接触不多，但是却可以了解这家伙的一些性格，倘若它真的能够操纵多只笔，绝对会发现她使用别的笔写字时立换笔和她交流。

　　怪物都是这样。

　　姜如许哄道：【好的圆总，只是马上就要到微积分课了，您知道的，我对微积分十分苦手，我能在课堂上获得您的帮助吗？】

　　【哼，区区微积分。不过女人，你要认清你的身份，你不过是我用来展示才华的工具罢了。】果然，这只笔仙傻乎乎的上当了。

　　【谢谢圆总，圆总简直是牛顿在世！不，牛顿也比不上您万分之一的智慧。】

　　笔仙生动地给她画了一个邪魅一笑表情包。

　　就在姜如许和笔仙达成这项不为人知的朋友交易后，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脊背被硬物碰了一下。回过头发现是徐凯坐在她身后，此时，他将盖在英语书之下的纸条往前一推，正好飘落在姜如许脚边。

　　【记得背单词，等会纪检要来了。】

　　方才轻松的心情一扫而空。因为室内外的温差，玻璃上早就凝结了一层厚厚的水雾，余玉玉的脸也被阻隔在水雾的后方再也看不见了。姜如许转过头，默默将画了两张表情包的草稿纸折起来，继续背单词。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几个胸前挂着牌子的学生推开教室门。他们身上布满了青灰色的斑点，嘴角被红笔画出上扬的弧度。班长面如死灰地上去签字，尽管每天都要见两次面，但是他还是克服不了心中的恐惧，一个一米八的壮汉此时哽咽如孩提。

　　“八班，原有54人，应到31人，实到30 人？”一个纪检一字一顿说道，“剩下来的那个同学呢？”

　　“他病了，今天实在起不来。”班长看着他们胸前写着“文明礼貌，微笑服务”的牌子小声说。

　　“起不来？”纪检显得格外生气，“有班主任的请假条吗？”

　　“额，早上班主任还没来。”班长的声音越来越小，此时，全班的耳朵都竖起来了，大家都知道，那个被留在寝室的同学怕是凶多吉少了。

　　“真可怜啊。”不知道是谁小声说了一句。下一秒，他的面前就出现了纪检。

　　“同学，”纪检的脸几乎快要直接贴上去了，同时，它嘴角的弧度也越来越大，“早自习，普通，学生，禁止，说话。”它面前的那个学生已经几乎瘫坐在座位上。直到他被纪检拽出去之前，他颤抖的嘴唇都没有发出过一丝声音。

　　接下来，也没有人在意那位留在寝室的同学了。就连班长也是在纪检走出教室的那一刻就直接瘫坐在地上。

　　真是好运啊，有的学生心想，竟然有够蠢的赶着去做替罪羊。

　　当下课铃声响起时，所有学生都木然地收拾着自己的包，赶往即将上课的微积分教室。班长在踏出教室的时候，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滴落在自己的脸上，冰冷粘腻。

　　是那个同学啊，果然死了，尸体怀抱着《学生守则》坐在墙角，像个缺氧而长大嘴巴的蠢鱼，只是他空洞的嘴永远失去了他的舌头。他的舌头则钉在天花板上，不断地往下滴落血水。

　　班长低头背着包很快就走了。他错过了身后，尸体转过头张大嘴盯着他的，怨毒的眼神。

　　为什么，不告诉纪检，那个没来的同学的寝室呢？

　　……为什么，只有我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