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
天色已晚,想来元庭也该到家了,元澈准备回去。
他告别赵云中后,在街角驻足片刻,转身往另一条岔路去了。反正都晚了,也不急于一时。
他想去看望一个人,两人半月前还曾同舟泛游,不过那件事情发生后,一切就恍若经年了。他们原本的关系本不需通报的,此番元澈却被挡在门外,鲜艳的朱门像是一条无法跨越的横沟,终究还是横贯在了他们的生命中。那小厮回来后语气颇为不佳道:“我们家少爷不在家。元少爷请回吧。”
元澈说:“那我改日……”
小厮不耐烦道:“改日也不在家。”
竟是客套话都这般敷衍了,想必是真的不愿见他。元澈颇为伤感地望了望门楣上的横匾,只觉得它摇摇欲坠,就像整个郑府一样,仔细想来,或许他就是罪魁祸首。
在回去的路上,元澈一直有些浑浑噩噩,经过小巷时他忽觉异样,有些疑神疑鬼地左右张望。刚才好像是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元澈不是很确定,但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他立马加快了脚步,嘴巴里念念有词,喊着一些恶灵退散之类的咒语。
月牙儿高悬夜空,洒下了遍地的清辉,清辉下的光影翻动,让元澈低头时瞥见了地上的两个人影。一个是他的,另一个……怎么也不该是鬼的——鬼没有影子。
元澈撒腿便跑,未及两步便被人从后箍住了,残破的呼救声也被捂在了嘴里。此番危急之下,他的脑袋忽然灵光透顶,想起了赵云中曾教过他的防身之术,便立马气沉丹田,使劲朝那人脚尖踩去。
耳边只听得一声痛呼,元澈便恢复了自由。挣脱桎梏后,他恶狠狠地盯着那人,冷笑一声,抬起脚来运尽全身力气,一边吼着一边冲那人下身踢去,不留一点余地:“天地无极断子绝孙上下纵横脚!去死吧你!”
就像是正在高亢嘹叫的公鸡被捏住了脖子,那人喉间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尖叫,大腿一夹,白眼一翻,不消片刻便面色灰白地晕倒过去,嘴角流出白沫,极其惨烈。
这是一张其貌不扬的脸,扯下他系在鼻头处的黑色布条,元澈并不认识。不过想来,这年头大抵也不会有人亲自上阵刺杀了,不过是出些银子买个杀手罢了。恐这人还有同伙,元澈慌忙地逃离了此地。
回家的话要面临元庭的苛责,体罚定然少不了,这不是什么好事情。变得无家可归的元澈没有办法,只能拐个弯往赵云中家里去了。
而面对梨花带雨,身负轻伤的元澈,赵云中没有拒绝的意志力。相反,他只有些自我怀疑,天底下哪有这般的好事?
元澈擦掉了憋出来的泪水,将方才危急之事告知了赵云中。有些心猿意马的赵云中并未听进去多少,只是带着些吃豆腐的嫌疑说:“你脖子都被勒得泛红了,来,我帮你上药。”
元澈不动声色地拍开他的手,很是困惑:“你先前那般轻薄于我,我念在你不知我身份,情有可原。可庭杖责罚之后,你还不知收敛,我不明白,你就这么胆大妄为吗?”
赵云中思考了一会,趴在床上说:“若是往常那些庸脂俗粉,我倒也熄了这心思。只是你啊,我总觉得不一样。想来,这次是栽了吧。”
这些情场高手的话都当不得真,元澈并不想当真,只当没听见似地打了些水去洗漱。赵云中急了:“你还真在这过夜啊!?”
元澈叹气问他:“你怕了?”
锦衣卫指挥使元庭手段残酷,死在他手下的三品以上官员不可计数,人称千手判官。和他儿子半夜三更不清不楚地共处一室,赵云中哪能不怕呢?可是求偶的心思一旦起来,便一点也不想认输,他硬着头皮摇头说:“怕?人活一世要的便是潇洒,我不会怕的。”
元澈甜甜一笑道:“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不会帮我找凶手呢。”
赵云中不得不承认,元澈很擅长使用激将法,他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话间,他愣了许久。这话,好似曾经有谁与他经常说,现下却是记不住了,有些恍若隔世。
再抬头间,元澈已经远去,望着他的背影,赵云中有些伤感,深觉自己是深陷情网了。
晚间时候,元澈拿了一床草席睡在地上,死活也不上赵云中的床。他自有说辞:苍蝇死前为了□□都能抖擞精神,也不好说赵云中不会这么丧心病狂。毕竟同为男人,元澈可是很清楚他们的德行的。
赵云中也再不能用总旗的身份威逼利诱了,只得罢了。
月光越过窗台,撒在床上,沿途拐角落在地上。他安慰自己,虽然二人异梦异榻,但好在同浴一轮明月,也算是某种程度的风花雪月了吧。
赵云中清贫的家里并没有燃熏香,也没有点艾草,这让元澈深受蚊虫叮咬之苦。他睡不着觉,便对赵云中说:“此番多谢你了。”
赵云中说:“不过一床草席而已,不值得谢。”
元珠玑却摇头,真挚道:“若非你教我的防身之术,今日我恐遭遇不测。”
这般提醒下,赵云中想起了那日他为了吃豆腐瞎编的防身术,竟然还真的派上了用场。他有些忍俊不禁,并且同情起那位杀手兄弟来:“你觉得是谁买凶杀你?身为指挥使之子,肯定有不少仇家吧?”
元澈点头:“很多,我数不清楚。”
赵云中却很机灵:“近来有哪些仇人,嫌疑会更大些。”
夏夜的蚊虫很多,寂静下更显清晰。三声蟋蟀叫唤后,元澈伸手拍死了自己手臂上那只肥硕的蚊子,淡然说:“很晚了,早些睡吧,赵总旗。”
这语气颇有些客气,赵云中觉得不太可爱,便建议说:“你可以唤我赵昀。或者……”
“好的,赵昀。”元澈是真怕他又列出一些难以启齿的名称来,有些无奈:“真的很晚了,赶紧睡吧。”
赵云中无法,只好睡觉。
一夜无话,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