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心上人”102

  锦江春的香气沿着壶口和缓地钻出来, 与那淡雅的竹子气息自然融合, 在陆杳的鼻尖晃悠, 勾得他心头痒痒儿的,眼里只剩下倚在乌木七屏卷书式扶手椅里的人——其仰脸时,淡色薄唇与霁蓝釉窄口相接,被清透酒水浸透后,成了沾露的春杏, 散发出莹然光泽。

  饮酒的分明不是他, 恍恍惚惚间唇颊生香, 他自己好像也醉了。

  他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下,舔了舔干涩的嘴巴,呆傻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扶手椅中的人将他的痴样收入眼眸,像是想到什么,线条明晰的薄嘴唇向上扬起,依稀可见那白亮的,瑾玉一样的牙。

  他把手中的酒壶递过来,笑眯眯问他:“阿杳,你是不是馋了?”

  陆杳的心变得比棉花还软,这声「阿杳」仿佛使他泡在酒坛子里,令他生出头重脚轻的酥麻感,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馋了,视线绕在握住酒壶的瘦削手指上,魇了般迷糊地点点头,后又忙不迭地摇摇头:“我不馋,喝了酒会现原形的。”

  说这话的陆杳太过于一本正经,苏纨嘴边笑容渐深,添了迁就纵容的意味:“喝罢,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变成大老虎到处耍酒疯的。”

  陆杳懵懂地拿过酒壶:“师尊,什么是耍酒疯?”

  “就是喝多了酒,会变成疯子。”

  “那我不想变成疯子。”

  “你这样蠢,应当也疯不到哪里去。”

  苏纨把晾在烛火下的画收好,系紧了红绸带,想起那几个新郎官被掳走前后,他们的意中人亦不见踪影,于是对他交代道:“阿杳,这几日你就以这副样貌呆在这里,或许那红鬼会来见你,倘若来者不善,不必心慈手软,直接杀它便是;若它并无恶意,你就跟它走,莫忘时时防备,我会借灵契来寻你。”

  “是。”

  陆杳合紧手掌,隐约感觉手心的灵契在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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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东人烟稀少,武场还剩尾端未建成,原本放帷杆的地方又被挂上新的幡旗,了无生趣地飘荡在空中。

  靠近东桥水塘位置,长着一株粗壮的垂柳,柳条依依,孩童般的在水面上戏耍玩闹,瞧不出任何异常。

  有人行至柳树前,身着藤青白梅蝉纱竖领长袍,外罩软烟罗宽袖衫,乌云半扎半束,银冠嵌玉,剑眉不浓不淡,细长眼尾上挑,含着几分放荡醉意与英气。

  他身上沾着属于锦江春的酒香气,手里则握着一卷画,三炷香。

  夜色旖旎中,他掏出火折子,烧燃了三炷香,火光摩挲着他精致的轮廓,照亮一双情愫充盈的眼,把那跳跃的火苗醉倒在其间,任凭它沉沦毁灭。

  香被焚烧着,白烟顺着顶端的红光徐徐抽离,缠住柳条枝叶,久凝不散。

  不出片刻功夫,香柱上冒出的白烟混成一团,将柳树与树边的人包围住,如同误入迷障。

  烟雾里的人不慌不忙地转过身,静静望着身后凭空出现的一座复式层阁样式的庙宇,竖立的血红匾额上,书写「姻缘庙」三字。

  他拿着画毫不犹豫踏进庙门,一眼就瞧见立在正中的红鬼雕像,它咧着嘴,笑容邪恶,逼真之态仿若下一刻能活过来把人吞进腹中。

  庙屋内极小,放下这尊巨石雕像后,便什么也放不下了,雕像正前有个汉白玉刻线石盆,长度刚好是一幅卷轴的大小。

  来人将画卷置于其间,刚松开拿画的手,石盆里冒出绿幽幽的火苗,火舌舔舐着卷轴,须臾功夫,就把盆中的卷轴吞噬干净。

  此刻,庙屋与画卷一并被火裹住,屋里的公子处变不惊,软烟罗袍子被灼成幽绿的颜色,他于火光中回身,满身俊雅好比宣纸上一排咳珠唾玉,怀惊世风采,霎时间让人认为他几乎才是这座庙里供奉的神明。

  幽火吞没庙屋后,青年毫发无损,平静立在武场中,周围一切如常。

  柳树边的三炷香早已燃完了,连香灰都没余下。

  有人一袭雪白道袍隐在更深露重里,其袍衫上乱琼碎玉的纹路与屋檐边的幽微明火相衬应,他静静伫立,将柳树边那景象尽收眼底。

  远方的城主府邸前挂上了两盏白灯笼,圆晕投落在地上,显出两分凄凉。

  城主薨殁一事并未从府上传出消息,或许是由于近期城中不太平,再生出祸事,恐民心不安。

  唯有着锦灰衣袍的道士手执拂尘,带着身后一众弟子,摆了简易法坛,特地为亡魂超度诵经。

  拂尘在法坛上摆动,诵出的经文盘旋在府宅上空,好生引渡孤魂。

  苏纨的目光在法坛上停留两秒,收回时獒犬的影子在眼尾闪过,速度极快。

  注意到自己后,他一身警惕不改,但还是在屋瓦上远远朝他行了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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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火烧在黑暗里,火中慢慢现出一卷画来,浑身赤红的阴鬼拿起火里的卷轴,扯开红绸带瞅了眼画里的人,又把画展示给隐在暗处的人:“阁主,这画上公子,似乎并不是您所愿之人。”

  “不碍事,到时你就拿着这幅画去寻他,他定会来的。”被称作「阁主」的人声音时低沉时尖锐,听着非男非女,雌雄莫辨。

  “您就这么肯定?”阴鬼不放心地问了一句,“那两个道人极厉害,小的可不敢与他们正面对上……”

  刚说到这儿,幽火猛然熄灭,几道蝠纹型的血镖自暗处射出,没入红鬼体内,使它惨叫一声,冲击力将它带地往后飞去,瘦小身躯直直被钉在树干上。

  “棋下到这里,由不得你敢不敢!他们想要的东西在我手上,自然愿意上钩。”

  暗处的人阴笑一声,看了眼落在地上的画卷,“你若不能把他们引到鬼巢去,最好在我亲自动手前,自行断灭谢罪!”

  红鬼不敢动一下,拼命压下身上的痛苦和心头的恐惧,颤声道:“阁主说得是,小的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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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置办姻亲喜事谋生的不羡仙坊生意惨淡数日,本想借朱明灯会这场东风好生忙活,没想到遇上此等厄事,赶制了千百件喜礼都堆在坊间,无从售出。

  这日难得来了生意,小姑娘要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件喜服,以及一支由他们打点好的迎亲队伍和一顶花轿。

  城南许久不住人的旧宅近期添了灯,为里面增了几分烟火气。

  “五师叔,您说,那红鬼会来吗?”

  嫦姝摸了摸大红色喜服上的如意凤穿牡丹刺绣纹样。

  “敢收我的画,要是不来我就把它的鬼庙拆了。”苏纨站在堂前,不急不缓半启薄唇,眼光猝然似刀锋横扫。

  提起那幅画,嫦姝兴致勃勃问他:“五师叔,您那画上画的是谁呀?”

  “你问这个做什么?”

  “情者入画,画上画的定然是心上人,能让五师叔想到的人,就算不是心上人,大概也是很重要的人,”她那双明亮的褐色眼仁滴溜溜转了转,沉思片刻道,“不会是我师尊罢?”

  “你看我像是疯了吗?”

  他眼光罩上一层灰扑扑的阴影,似乎在笑,定睛一看,又没有丝毫表情。

  意识到自己的猜测不太靠谱,可她实在好奇得很,于是接着问:“莫非是我?”

  说出口后她摆摆头,“更不对了,我又不是男子……难道是二娃师弟?”

  她眉头纠结地拧成团,“二娃师弟年纪未免太小了些……五师叔,到底是谁呀?”

  “你会见到他的。”

  脑袋里浮现出那个人的容貌,苏纨面色柔和,低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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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赢庭院的玄字阁屋门紧闭,朱绘菱彩屏风遮挡住紫檀卷草纹罗汉榻,玉像般的人坐在榻前,手里握着一卷书,视线落在书页上,其眼神却有些空荡,想必是神思已然游走,不知去向。

  森然鬼气化作红烟从门缝里挤进来,在屏风前成了个子矮小的赤鬼相,它爪子里抓着一幅画,面上笑嘻嘻的,方能见口中有尖有钝的牙齿。

  感受到鬼气,徐清翊乍然生出惕厉,寒意冻结乌木边花梨心香几上摆着的烛火,几至凝成出鞘利刃,刺往赤鬼。

  屏风后的鬼反应迅速,借助背后之人赐的保命符文轻快移形换影,挪到了香几边。

  寒霜笼罩玄字阁内墙,将窗门紧紧封住,连外来的空气都被隔绝。

  这满屋寒霜的主人容姿清冷,目光里淬着锐利的积冰,层层压迫感如群山倒来,像是要把生灵碾成碎灰。

  红鬼浑身本就冰凉,这会儿只晓得自己里里外外凉透了:果然就不该来招惹这等狠角色。

  瞟到那霜做的刀刃再来,它忙抬手做抵挡,不由自主地生出赶紧逃窜的心思。

  冷风擦过其身,红鬼欲想用乾坤颠倒符出逃,乍又偷瞟见霜刃停在它面前。

  它不解时,发现白袍人显然是被自己手上的卷轴给吸引。

  系紧卷轴的红绸带很是扎眼,似是被血染红的颜色。

  徐清翊想到那柳树下的所见,一伸手,那卷轴便自动脱离鬼身,落在他手中。

  他扯掉红绸带,拉开画卷,画上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发丝蓬乱似疯长的杂草,其鼻梁高挺,眼睛深邃有神,冥冥中能感到那种不可驯服的野性,可他正抿嘴笑着,又显得极其温顺。

  是在哪里见过这人?

  熟悉感一阵一阵的从心头冒出来,好像近在咫尺,可当他欲要伸手去抓,最终却什么都没能抓住。

  徐清翊习惯性地蹙起眉,细长的手指不觉捏紧了画轴。

  见事情是有回转的意思,红鬼大着胆子,上前谄笑地对他说道:“小的乃姻缘鬼,以助苦命余桃有情者终成眷属,当为修行,非恶也,敢问这位道长,可曾见过画中人?”

  徐清翊对它那番冠冕堂皇的鬼话横眉冷目,手中不动声色地施了道一叶障目的法咒,再是将画反手展出,冷淡道:“是我。”

第49章 “心上人”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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