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咽12

  我也学习人类的文明生活,其实大多数时间是在模仿。我模仿她煮泡面的样子,尽量不去啃食坚硬的面饼;我也模仿竟池的生活习惯,方便之后会洗手,拿到外卖的时候双手接过,毕恭毕敬的和快递员说“谢谢您,您慢走”。钊哥时不时来送点炖肉或煲汤,见证了我的态度一次比一次客气,还以为我平稳度过叛逆期,回头是岸了。

  [21]

  竟池睡在书房里。

  我也曾跟他提议,卧室的床又大又软,换我睡书房的折叠床就可以。

  他不说话,仍旧坚持每天缩在书房里。有时候趁他心情好,等他出门喝水时我就跟着他一起回书房,陪他坐一会儿;但坐了不了多久,他就会表现的非常烦躁,会开始很大声的翻书,不停揉搓头发和脸颊,声音忽高忽低,重复着自己累了,让我先去客厅看电视。

  寄人篱下,总要顺从主人的想法。现在只要我观察到竟池开始不耐,我就会识相地走出书房,轻轻关上房门。电视的声音不用开得太大,除了电视节目的声音,我还能听到电视机运作的声音、屏幕上释放的电流摩擦空气的声音、厨房里冰箱运作的声音、卫生间里热水器蓄水的声音、竟池房间里偶尔得翻动书页的声音、敲击键盘的声音、叹息的声音。

  万籁俱寂的黑夜,竟池房间里的声音就更加分明:打火机擦出火苗的声音,吮吸烟嘴的声音,烟烬掸在烟灰缸或者掉落在地毯上的声音。

  再晚一点,破晓之前,天空最黑最沉的时候。我能听到竟池的哭声,先是压抑的抽泣,偶尔有几声连续而急促的呼吸声;也有张大嘴呼吸的声音,吸气时喉咙与空气接触,爆发一两声呻/吟。后来是头埋进枕头之后的呜呜哭声,因为呼吸困难,有时哭声会变了调子,听了心里发酸,只想轻轻抱住他,至少不要让他再把脑袋闷在枕头里。

  而且我也那样做了。

  竟池很脆弱,从哭声里他断断续续的告白,他很痛,有时候是头痛,有时后背痛,有时疼痛蔓延全身。这个时候他会咬着我的肩膀,但仍旧有尖叫和恸哭从嘴角溢出来。

  疼痛持续到天空出现曚昽的光亮就会停止,仿佛经历了一场无端的劫难,竟池满脸都是泪痕,眼镜和鼻子红肿着,嘴唇上的伤口又被挣开,渗出血和眼泪融在一起,顺着下巴坠下来。

  他在折叠床上昏睡过去,像是一只可怜又狼狈的小狗,或者是小猫。可我才更应该像小猫的啊。

  竟池的一天仓皇结束,几个小时之后他又会醒来,他会变得沉默而平静,伸展着修长又白皙的脖颈,即使眼神没有光亮,短暂对话时也会认真看着对方的眼睛。坚持自己想法的时候他还会微微昂起脑袋,这个时候他更像一只高傲的鹤。

  [22]

  我每天都劝竟池去接受抑郁症的治疗,见缝插针,见机行事。

  好吧,我承认我很享受现在的生活,年纪轻轻便不想努力了。我只想卑鄙地赖在总需要人照看的竟池的身边,毕竟在竟池家真的很舒服。我可以每天都洗澡,看电视,点外卖,时不时去帮钊哥看店。但因为担心竟池一个人在家,想要倾诉的时候缺少一只耳朵,所以等钊哥一回到超市,我就会飞奔回家。

  我还是不会使用电梯,但我可以一口气爬上27层,只有坐在家里沙发上的时候腿微微发酸。

  高宸来过一次,上次见他没心没肺,这次满脸写满了心事,拉着竟池谈话。想是知道了我的超常听力以及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竟池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粉红色人民币,让我去超市找钊哥买好吃的了。

  等我蹲在门口换鞋的时候,高宸凑过来,悄悄对我告诉我要我在超市里等他。

  不知道要等多久,我又折回自己房间,拿了一件外套。

  [23]

  等待高宸的时间里,我帮着钊哥把货架上的临期面包拿下来,在原位摆上一摸一样的新鲜面包。前两天因为好奇问钊哥:“这些临期面包是在食用期限到时的那一秒就会变质坏掉吗?”

  “当然不是啊,包装上的日期只是最佳食用期限,短暂超过这个时间的面包也还没坏。”钊哥回答我,”这个日期只是帮助人们确定,在正常情况下,这个期限之前的面包是新鲜的,是可以放心吃的。”

  然后钊哥拿出购物袋,装了一些临期面包给我,让我和竟池抓紧时间吃。

  自从钊哥知道我年纪轻轻就不上学了之后,他表示十分扼腕,并坚持让我跟他学习些本领。我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只是需要一双任劳任怨的手。比如现在,刚摆好面包,我就在串香肠串了。

  高宸是在香肠已经在机器里烤到出油的时候来找我的,我们各自叼一根烤肠走进了临近小区的那个看起来很高级的咖啡厅。

  落座后,高宸首先开口:“我是和竟池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我陪着他走过了很多事。” 他好像有点懊恼,手臂搭在桌子上,用手指撑着额头,“他妈妈走的时候,他爸爸走的时候,甚至和前男友分手的时候,他都没什么反常的啊,他都能很快振作的啊……”

  高宸抬头看着我,想在渴求我的认同:“他一直很优秀、很坚强的,我们的工作强度那么高,压力那么大的时候,他都应付得很好啊。他怎么……怎么能抑郁了呢?”

  我不知道答案,只能轻轻拍他的肩膀。

  高宸哭了,整张脸埋在手里,发出一样沉闷的呜咽。

  等高宸的情绪稍微平复,我从外套口袋中取出了一直藏着的信封。这些天我一直很想知道信封里的那张纸上写了什么,因为不识字,所以只能一遍遍地记忆信封上面竟池的名字。他颤抖着双手接过了信封,只看了几秒便又忍不住掉下眼泪。他握着拳头放在嘴边,好堵住濒临决堤的哭声。

  看着高宸难过,我却有些高兴,因为竟池拥有一个关心着他,因为他生病而自责到哭泣的好朋友。高宸像是只把我当了竟池疏于联络的远房小弟,跟我说了很多他的过去的事。我们都不知道,在这段跌宕却斑斓的人生里,到底是哪个环节,让竟池从此背负痛苦,坠入深渊。

  为了和高宸保持联系,及时通知他竟池的情况,高宸给我买了一部手机。握着新手机回家的路上,我拐了个弯去上次去过的餐厅打包了一份烤鱼给竟池。

  回家已经是黄昏,竟池坐在落地窗边的地毯上打盹儿。听到我靠近的声音眯起了眼睛,问起我今天钊哥店里的日常。因为刚刚和高宸商量好,无论如何都要劝竟池去接受心理治疗。我把装着烤鱼的餐盒和从钊哥那里拿来的临期面包一起搁在茶几上,然后盘腿在竟池身边坐下。

  变得通红的太阳正和周身金色的光芒一起一点点得变淡。我盯着太阳,跟竟池说话:“高宸好像很担心你,刚刚他带我去咖啡店,跟我聊了聊你的事情。对了,他还给了我这个”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冲着他摇了摇。

  他浅浅笑了一下:“是啊,我辞职的时候他被外派出差,等回来了应该会感觉很意外的。”

  竟池是我们天台相遇的前一天辞职的,高宸说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差点把他任职的翻译院的屋顶掀翻。在听竟池说自己得了抑郁症之前,高宸曾一度以为是因为竟池那个王八蛋前男友。

  毕竟,在把辞呈拍在翻研院院长的办公桌之前,竟池曾抡着椅子冲进前男友的办公室,将目之所及的所有的物件都砸了一遍,并在双手脱力之前,将手里的折叠椅骨架狠狠摔向了从会议室赶出来的前男友身上。前男友的右眼被砸肿了,这让他和院长女儿的婚礼不得不延期举行。

  倒是那位院长非常痛快的受理了辞呈。一般员工辞职需要层层批复,还要有几个月交接期。这些竟池都没经历,前后半小时,竟池就由院长亲自送出了翻研院的大门,也许是担心竟池会拉把椅子冲向他女儿的工位。

  高宸出差回来第一天上班,就得知最好的朋友已经辞职的消息。竟池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这是他第一次在公众场合上表现失态,整个翻译院所有的同事都顾不上吃瓜,只与他同仇敌忾。院长也自觉丢了面子,瞅准了时机,给自己女儿和准女婿塞进了外派海外的名单里,这两天他们请假跑签证,彻底脱离了同事的唇舌和冷眼。

  竟池突然在我身边笑出声来,他侧过身子看着我,一脸得意地说:“幸好我趁他俩还没跑的时候砸了他办公室,不然我现在得多憋屈啊,你说是吧?”没等我表示认同,就见他双手撑着地向后面的茶几移动,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餐盒,一边念叨:“今天我跟高宸说了好多话啊……我好饿哦!我要吃东西!吃很多东西!”

  竟池的情绪转变得太快了,我还来不及走到厨房拿双筷子给他,就看见他用手抓起烤鱼直接塞在了自己的嘴里,像是饿了好久一样。

  我笑他嘴馋。然后见他又抓了一把烤鱼塞进嘴里,试图不加咀嚼地全部吞咽下去。竟池打翻了我递给他的筷子和水杯。他急切地将餐盒里的所有食物塞进嘴里,很快就噎出了眼泪。一盒烤鱼就这样被他囫囵吞下,然后他伸出滴淌着油渍的手,费力得扯开面包的包装袋。我夺过包装袋放在身后,抓着抽纸想先给竟池擦掉眼泪。

  竟池则推开我跑进卫生间,把刚刚吞下的食物全都吐进了马桶。

  作者有话要说:  【竟池的信】

  小加图做过的事,艾迪生也同意的事,是不会错的。

  更何况尤斯塔斯·巴杰尔也是这样想的。

呜咽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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