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39]

  在照片拍摄的后期,我逐渐找到了状态,还算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离开摄影棚时城市已经亮起千万盏灯盏。我和竟池饿得头昏,直接拐进了餐厅吃完了一大盘烤鱼。回家一起瘫在沙发上摸肚皮,然后高宸就兴冲冲地敲开竟池的家门。

  他一进门就越过了他最好的朋友竟池,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你要红了呀!”

  “啊?” 我和竟池异口同声地怀疑。

  “今天的照片出版社很满意,本来这本书的出版就是想为这个作家的另一本书改编的电视剧预热一下。当时那个书模也在电视剧里分了一个小角色。现在这个他黄了,电视剧马上就要开机,导演还有主演看了嘉年的照片,一致拍板就把这个角色给他了。”高宸太激动,眼里都闪着水花,仿佛我拿了一座奥斯卡。

  我又不会演戏,拍照都找不到镜头在哪,所以下意识摇头。

  高宸松开我的手,用力握着我的肩膀,像是要精神控制:“你知道这部戏的主演是谁么,江还!他在这部戏里要演你爸!江还第一次当别人爸爸,导演的功力也强。我女朋友说这部戏肯定能爆啊!”

  我算是体会到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我常常羡慕高宸和竟池有工作可以做,可以自己赚钱买喜欢的东西,也可以给喜欢的人买东西。但这份钱我真的赚不来,我不仅不会演戏,连剧本都读不了,大字不识,只能含恨拒绝。

  “还是算了吧,我不会演戏。”我委婉拒绝。

  “但你去演了就会赚很多很多钱。”

  “什么时候开机?”我突然浑身是劲,“我去!”

  [40]

  开机定在五天后,整个拍摄持续五个月,将在南方的一座热带岛屿上进行。

  这就意味着要暂时告别竟池家,也要告别钊哥、高宸和烤肠。

  有过了两天,竟池带着我去和那家影视公司签了演员合约。后天便要启程,我的演艺生涯就算正式开启了。回家后我一阵激动,竟池倒是平静,从钱夹里拿了张卡片出来递给我,我下意识接过,发现上面还有我的照片。

  “这是你的身份证。前段时间觉得你有一天会用到,托人给你办的。地址落在了我家,你现在和我是表兄弟的关系。”

  竟池在我对面坐下,和我隔着一张餐桌,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们坐在同样的位置,我问他为什么要自杀。

  “有了身份证,你可以办理银行卡,可以出门旅行,也可以坐飞机去拍戏。本来以为你会一直和我生活在一起,那样的话就不需要它了。”竟池淡淡笑着,看着我手里抓着的卡片。

  我突然预感,这可能是一场分别。

  我看着他的眼睛:“你会跟我一起去拍戏的吧?”不等他回答,我赶忙接着说:“我不认识字,没有你帮我背剧本,我会被很多人笑话的。”

  我其实一点也不在乎被人笑话,我只怕不能和竟池在一起。

  竟池捏我的指尖:“你还有助理啊,今天签约的时候不是见过了吗?我已经跟她打好招呼了,说你有阅读障碍,需要别人帮忙读剧本,你到了那里千万别穿帮了。”

  “那我不去了!你不去我也不去,你去哪我就去哪!”我对竟池说任性的话。

  但他只笑了笑:“我目前的情况不适合出远门,如果断药,复发的几率很高。如果我不适应新的环境,可能就还变得更严重。”

  这是一个不能反驳的理由。暗下决心要一直陪伴竟池的是我,头脑一热答应去拍戏的也是我,是我一厢情愿的以为竟池可以也愿意陪着我去新的城市。原来我从来都没有陪伴竟池,在我以不明身份霸占着竟池的生活空间的时候,我也想当然得以为他是我的,他理应陪着我。

  我默默走回书房,轻轻关上了房门,我躺在床上,反复回想这段时间的生活。

  我为我的傲慢感到忏悔,因为我就是以这样傲慢的姿态面对精神脆弱,孤独无援的竟池的。我狂妄的以为竟池的世界只有抑郁症,只要把抑郁症赶走,他的世界就该由我继承。我想治愈他,并不完全是希望他更快乐,而是这样他就只有我了。

  可真的是这样吗?

  不是的,抑郁症发生之前,竟池是夜空里最闪亮的星星,所有人仰望他,羡慕他,嫉妒他,他太耀眼,所以总有人企图让他痛苦,让他坠落。抑郁症发生之后,他还是一颗星星,他勇敢剖白自己,全力克服病症。在最难受的时候,他接纳了莫名其妙出现的我,甚至还为我想好以后的生活。他那么依赖我,却没有想过留住我。我如此想照顾他,不过是为了自己未来的安定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抑郁症是病症,是过云雨,难道我就不是吗?

  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俩黑眼圈,敲开了竟池的门。

  “我会去赚钱回来给你花,到时候如果你还愿意,我可以给你付房租,但我还想和你住在一起。”这是我的请求,也是我在赎罪。我想好了,即使竟池不愿意跟我一起住了,我也还是会把所有的钱给他,这样他就不会总是翻译奇怪的青春小说,然后为里面荒诞的情节满屋子暴走了。

  竟池揉着眼睛,温柔的笑着,这笑容让我在寒冬感觉暖和。

  他抬起手摸着我下巴上熬出来的胡茬:“你知道吗?你真的不太会用剃须刀。你下巴上经常有一小块胡须被你忽略掉,非得长得非常明显你才能发现,真的挺好笑的。”

  我觉得不好意思,竟池的关心让我觉得罪孽更加深重。

  “我来帮你刮胡子吧。”竟池说。

  鼻头和眼睛里突然冒出酸酸涩涩的泡泡,嘴里却一阵一阵的泛出苦味。我第一次理解了哭泣。

  [41]

  我坐在洗手台上,近乎贪婪地看着站在对面的竟池,想要记住他的每个表情。

  他还穿着睡衣,最上面两颗衣扣没有系住,衣领敞开露出白细的脖颈和精致的喉结,像一只停在水畔的野鹤。他抿着下嘴唇,眼睛专注的聚焦在我的下巴上。

  柔软的指腹蘸着绵密的泡沫涂抹在我的下巴和脸颊上,我嗅到薄荷的味道,这味道直冲眼睛,我又开始流泪。

  竟池觉得好笑:“这么感动啊?”

  “呛的。”我说。

  竟池没拆穿我,曲起食指用关节抚我落在脸上的泪滴。

  他没用电动剃须刀,而是从上层的置物架上拿出一套剃须刀具,小心的拨开刀片的包装,装进刀架里。

  竟池握着剃须刀的手柄,郑重其事的划过我的脸颊和下颌,然后用指腹隔着残留的泡沫抚摸我的皮肤,检验成果。

  就着这个姿势可以仰望竟池,我总会想到即将到来的分离,我开始珍惜他,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间,珍惜他看着我的眼睛,就连他眨眼时掉落的一根睫毛,我都想拾起然后仔细地收藏。

  “好了。”竟池轻松的笑着,“以后刮完胡子自己摸一摸有没有漏下的地方,不过你有化妆师……但也不能总麻烦人家这种事,知道吗?”

  我讷讷的点头。

  竟池又打了一层剃须泡沫抹在自己下巴上,然后用刚刚清理好还滴着水滴的剃须刀,对着镜子仔细的刮胡子。

  “竟池哥,你真的很好看。”我情不自禁的感叹。

  竟池扑哧笑了出来,手一松被锋利的刀片划了下颌,留下了不明显一道血痕。

  [42]

  吃过了早饭,竟池带着我去跟钊哥告别,顺便去商场采购些衣物。竟池还送了一架电动剃须刀给我,店员提醒我们现在还有定制刻字服务,只要等三天就能来取货了。

  但我来不及了,我明天就得出发。竟池也跟着摸摸鼻子,感觉可惜。

  商场的卫生间里,我偷偷给高宸打电话,跟他借了一笔钱,承诺拿到了片酬连本带利还给他。他犹豫了一下说好。

  我实在不愿意再用竟池的钱了,尽管他执意塞了一张银行卡在我的行李箱里。他告诉我很多人情世故,一进组就主动跟别人打招呼;记住所有工作人员的名字并要经常和他们说谢谢;如果NG很多次的话,要主动给全体剧组买奶茶赔罪,说到这里,竟池笑起来:“那样估计杀青你们剧组会喝奶茶喝到吐吧?所以你也别光买奶茶,也买买下午茶和宵夜什么的。钱用完了就跟我说,我去银行给你转账。”

  我撑着笑容答应,借口说自己太累了,早早躲进了房间,处理总要流出来的眼泪。

  [43]

  我和我的助理并肩站在机场安检口,对面是赶来送行的竟池和高宸。

  我想告诉竟池,我每天都会给他打电话,希望他不要忘记我。但每次张嘴的时候眼睛就会发酸,所以我只能沉默地吞咽,压抑愈发汹涌的不舍和呼之欲出的泪水。

  竟池开阔地笑,眉头也舒展着:“别难过了,等春天过去,我们就能再见了。我还答应了你带你去天文馆呢,等你回来了,我就来接你回家。”

  他真的明白我的耿耿于怀,坦然说出我最想听到的话:“真的吗?等我回来你就回来接我对吗?”

  “嗯,等你回来,我就来接你回家。”他笃定地点头。

  于是我心满意足地踏上飞机。夹在高空天和云的中间,我开始尽情地思念竟池,回想我们经历的每一件小事,想他的眼睛,鼻梁,嘴巴,下巴,和下巴上浅淡的疤痕。想他吃完蛋糕之后,在嘴角停留很久的贪婪的笑意;也品味那些在不眠哭泣的深夜里,肆意砸在枕上、地上和我的肩膀上的泪。

  我的竟池呀,我好想你,你也在想念我吗?

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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