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三死黄金台(三十二)

  李饮风说:“你在赌我跟你谁更怕死?”

  李冬青身上的血滴滴答答地淌下来, 掉在地上, 李冬青说道:“山主, 你可以回头,回去了什么都不会变,我不行,我这次回头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李饮风神色一动, 似乎被他触动了,一时没有说话。李冬青却豁然收了剑,长剑一扔,翻转过来, 握住剑柄,蹲下身来把剑放到了李饮风的手中。他很有诚意。

  李冬青说道:“你大弟子的事情,我很抱歉, 他是怎么死的?我替宁和尘受你一剑,不论我是生是死,这笔账勾销吧。”

  “父债子偿, ”李冬青说,“我是拜了宁和尘为师,我替他受过, 合情合理吧?”

  李饮风停顿两息, 站起来,对诸位弟子说道:“收了吧。”

  众人收势,李冬青赤手空拳, 坦荡地站在他面前。李饮风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剑,感受到了李冬青的血把剑柄温热了。

  “我们山门,”李饮风问道,“你究竟了解吗?”

  李冬青实话实说:“不大了解。”

  宁和尘不是个爱说家常话的人,所有故事都是在插科打诨,漫不经心中说出来,他从不像李冬青一样,把自己的一切事情都给别人说。

  李饮风说:“吃素,你总是知道的吧。”

  这确实知道,李冬青点了点头。

  李饮风道:“吃素,是因为尚善,不杀生。当年全武林都在围剿宁和尘,但是只有我,是师出有名,他是我的弟子,他犯了错,我该罚他。但是罚他,也是为了救他。”

  李冬青可以理解。

  “他无心向善,”李饮风说道,“我救不了他,只能替江湖除去祸端。”

  李冬青不想解释,觉得人心中的成见是改不掉的,就算可以,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劝得动的,比起口舌之争,他更喜欢用武力去解决问题,但是此时又不行,他没有时间,他也不希望再结下仇恨了。

  “你是他师父,按理来说,这话不该我来说,”李冬青说,“他在你身边数十年,他心中有恨,你看不出来吗?”

  李冬青问道:“没人告诉过他如何去化解心里的恨,他只是憋坏了。诺大的山门,没人关心他吗?”

  李饮风微微皱眉,似乎觉得他的说法很可笑。

  李冬青却不管这一套,说道:“我想,七岁丧父,流离失所,任谁也能想得到,他过得不大如意。”

  若是在他还小的时候,能有人抚育他,照顾他,李冬青不相信宁和尘会痛苦如斯,宁和尘在不可得山的日子,每一天都可以说得上是勉强,离了那里的每一天,都是在疗愈。

  李饮风不说什么。

  李冬青也猜得到,他说不出什么。没人会去疼爱一个怪异的小孩,等宁和尘长大,知道如何才会讨人喜欢之后,他就成了天下第一君子,人们只是赞叹他人品,却没人爱他。宁和尘压根就没尝过被人爱的滋味。

  李饮风肯定不是对谁都冷漠的,可他也不过是普通人,他不一定会喜欢自己山门中的这个身世凄惨的小孩。

  李冬青明白,宁和尘不是顽石一块,他的心是可以化开的,之所以那么冷硬,是因为没人想去化开。

  “难道,是我让他如此?”李饮风反而笑了,有些嘲弄的意思。

  李冬青却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你想聊师门,我就与你聊师门。你觉得宁和尘是你师门不幸,我觉得宁和尘进不可得山,他也并不幸运,只是如此。”

  李饮风问道:“你觉得他该去哪儿?天下之大,还有哪里能容得下他?”

  “可以不用容他,”李冬青平静道,“如果不贪图他的天赋,让他自生自灭,他也走不到今天。”

  李冬青不止是一次觉得,宁和尘的人生,每一步都走错了。不可得山为什么要收容宁和尘?因为宁和尘七岁就已经初现武学上的天分,可是他只会杀人,对武艺却不精,李饮风也一定看出来了。

  李冬青其实并不想替宁和尘认错,依照宁和尘的脾气,他一定不觉得自己有错,可是李冬青实在不想让他再见到这些人了,他不会有一丝快乐的,他们只能让宁和尘痛苦。

  于是李冬青说道:“过去那些往事还要纠缠多久?宁和尘若是欠你的,你尽可以随便刺我一剑,我来还。”

  四下静悄悄地,连街上的人都跑光了,今天也算是大闹了一场。李冬青也没有信心,觉得李饮风一定会听自己。

  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把话说得太过于明白,让人那么难堪。说到底,宁和尘出自不可得山,他做了那么轰动的事情,李饮风除了损失了两个徒弟,收获的其实是名声。人们厌恶的不是不可得山,而是宁和尘。但因为宁和尘,拜入不可得山门的人,只可能更多,人们都追随着强者的足迹。

  李饮风不该在这里的,人不能太过于贪心,又想要声名,又想要赢。若是他在这里输了,一切就另说了。

  李冬青不说这些话,但是相信李饮风自己心里也是有数了。

  李饮风若是足够明白,这就是最好的一个台阶,李冬青给他了。不需要输,也逞够了威风,理所当然地便可以打道回府。

  人在这世上活得何必这么累?活得都是一张脸皮。

  李饮风说道:“我成全了你的大义。”

  李冬青笑了,一岔开腿,站稳了,张开双臂。他身上的血好像还在流,被凉风一吹,有些冷。

  李饮风一震衣袖,长剑上的血便被甩下去,很有几分潇洒的意思。他看见李冬青从头到尾,眼里波澜不惊,就算是到了现在,也没有一丝恐惧的意思,难免有了些怒气。

  呼啸声至,剑脱壳了。

  大约酉时时分,几人在十字路口见面。

  最先到的是楚钟琪,他还从店家那里顺了点酒来,在路上喝,坐在胡同口的打石头上,一边喝一边等,喝得他口渴。第二个到的便是李冬青,他居然来早了。楚钟琪看见他的时候,吓了一大跳,见到他胸口上一道剑痕,再深几分,便可要命,楚钟琪道:“命门,兄弟,怎么让人砍啦?你不会是没还手,让了人家一招吧!”

  李冬青说道:“给我来点。”

  楚钟琪便把酒壶递给他,李冬青冻得要死,咕咚咕咚干了一口,从喉咙开始火辣了起来。楚钟琪说道:“哥哥给你包扎一下。”

  说着便撕了王苏敏的破布棉袄,裹成布条,给李冬青拿酒喷了一口伤口,然后便从腋下到脖颈处,贯穿胸口斜着扎了起来,然后说道:“你遇上了谁?”

  李冬青道:“李饮风。”

  楚钟琪有些无语,抬起头来问道:“你让了他?”

  “应该的,”李冬青说道,“该给些面子。”

  “唉。”楚钟琪叹了口气。

  “欠人人情的感觉不好受,”李冬青说,“我尝过那个滋味。”

  所以李饮风一日不松口,宁和尘就永远都是背弃师门的那个罪人。

  此时天已经漆黑下来,家家户户该点起灯火了,只不过近日的东瓯有些过于安静了。

  巡逻的本来很多,王苏敏在来的时候还说自己忙死了,结果他们一个也没有见到。

  他不由得想到了东海王,可是又不敢确信。

  楚钟琪也感慨道:“好安静啊。”

  李冬青问道:“你碰上了谁?”

  “没什么名气,”楚钟琪随口,“很容易就解决了。”

  李冬青算是运气不好,他其实在楼下的名册上看见李饮风的名字的时候,就感觉可能是命里该有这一劫,所幸也算是平安度过了。

  他们等在街口,又过了片刻,十字路口卖馄饨的小摊支起来了,俩人吃了一碗羊肉馄饨,才等到了街头的脚步声。火寻昶溟提着把灯,走了过来。

  “打灯干什么?”楚钟琪问道:“吃馄饨吗?”

  火寻昶溟咽了口口水,说道:“不了。”

  楚钟琪以为他是馋的,还想笑话他,结果一看脸色,似乎也不对,好像是怕的。他正要说话,看见从火寻昶溟身后走出来了一个人。宁和尘。

  火寻昶溟说道:“打完了刚一出门,就碰上了。”

  李冬青侧身想藏自己的伤口,但一看宁和尘的脸色,就知道要完。

  就在这时,王苏敏也回来了,带了一身彩回来,脸上也刮了两道伤,本来还挺轻松,结果一落地,看见下头的氛围,直接闭嘴了。和宁和尘相处久了,都该懂点察言观色的本事,但是也有人第一天认识他,还不太懂。

  楚钟琪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嗯?”

  宁和尘坐下了,告诉其他俩人,说道:“坐。”

  但是椅子不够,王苏敏自己坐下了,火寻昶溟赶紧自己又去找了个椅子来坐,宁和尘对老板说:“再来四碗羊肉馄饨。”

  楚钟琪说:“吃不了啊,我和冬青吃过了。”

  “今天辛苦了,”宁和尘说道,“多吃点吧。吃完了就回家睡一觉,天冷了,道长不适合再出来了。我实在不值得你们如此费心。”

  “无所谓啊,”楚钟琪完全搞不清楚现在这个复杂的状况,他以为宁和尘是推辞,于是说道,“我待着也是待着。交个朋友呗。”

  宁和尘笑道:“朋友可以交,但是不用这样,吃完了就回去吧。”

  火寻昶溟和王苏敏都不怎么说话,馄饨上来了就闷头吃了起来。唯独只留下李冬青一人有点不安。

  宁和尘看了一眼,便把钱放在桌上,然后站起身来,拿起自己的灯,恭恭敬敬地说道:“你们先用着,我有点私事要处理,明天再好好招待各位。”

  李冬青当即去拦,说道:“要去哪儿?”

第53章 三死黄金台(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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