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死黄金台(十二)

  宁和尘在那个时候想, 他自己一生没有被人爱过, 也许不是因为他是大汉苍鹰郅都之子, 也不是因为他做了很多影响一生的决定,而是因为他没有被爱的能力。

  不管有过几多犹豫踌躇,他在此时都想,能遇见李冬青是此生何其有幸的一件事。

  李冬青有本事让人疼爱他,不管是什么人, 谁都该为李冬青让路。宁和尘是如此想的。

  李冬青说道:“我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了,我想睡了。”

  “睡吧。”宁和尘轻声说。

  李冬青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有点不可置信,他如此好说话, 试探着躺在床上,宁和尘一伸手,他立马板着身体, 却见宁和尘从他身下把被子拽出来,盖在他身上,拍了拍, 说道:“睡吧。”

  李冬青:“……”

  “看我干什么?”宁和尘问。

  “我怕你要骗我,”李冬青说,“心里发毛。”

  尽管宁和尘这一年对他都很好, 可李冬青此时还是有些后遗症, 觉得他如此温柔,一定有事瞒着自己。

  宁和尘懒得搭理他,无语地笑了一声, 拍了拍他的被子,说道:“随你吧,我走了。”

  李冬青说:“如果有事,你要叫醒我。”

  “当然了,”宁和尘道,“你可是我的顶梁柱呢。”

  李冬青也笑了,宁和尘看了他一眼,转身轻轻地关上了门。他刚负手走出去,就见霍黄河坐在栏杆上,不知道坐了多久,仿佛是一道风景。宁和尘说:“闲得没事干?”

  “埋伏牧羊地,”霍黄河简单地说,“探子来报,汉军已经过了长江,要行动了。”

  宁和尘说:“调多少人?”

  “一半,”霍黄河道,“刘彻狡猾,喜欢部署军队分头行动,估计一明一暗。这次派了一个叫卫青的副将军,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宁和尘也不认识,只是听说姓卫,便道:“卫子夫的人吧。”

  “哦,”霍黄河说,“草包一个。”

  宁和尘说:“切忌轻敌。”

  霍黄河哪里不懂,只是随口说说,看不惯宁和尘说教自己,道:“把我当成你儿子了?”

  “叫声爹来听听?”宁和尘打趣道。

  霍黄河看了他神色一眼,眼皮又放下来,说道:“人来了,你就高兴了。”

  宁和尘皱眉道:“你今日怎么回事,阴阳怪气的。”

  霍黄河说:“你奇怪,我才奇怪。”

  宁和尘看着他,霍黄河过了一会儿,站起来就要走,说道:“罢了,不说了。”

  宁和尘一把拦住他,说道:“有病?”

  “我觉得你不是以前的宁和尘了,”霍黄河郑重地道,“我去东瓯,你并不想见到我,是吗?我感觉到了。”

  宁和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霍黄河却说:“我们各自扪心自问吧。我们是兄弟,我从未怀疑过,不管如何,我当你是兄弟,你若也是如此,就如我一般坦诚。”

  宁和尘已经看着他,眼里很浮躁,他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他之前并未有过几个朋友,叶阿梅又是个女孩儿,终归也只有霍黄河一个人,知道宁和尘心里的愤怒不甘,知道他是扭曲着自己的欲望长大的,俩人是同病相怜。可如今,宁和尘身边已经有了李冬青,甚至还有王苏敏这些人,霍黄河却是在一年之后,才知道宁和尘的踪迹。赶过来之后,感觉有些物是人非。

  “你,”宁和尘失笑道,“你怎么这么多年,还是驴脾气?”

  霍黄河反问:“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长江,”宁和尘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也没有变。你来东瓯找我,我很高兴。”

  霍黄河一挑眉,并未说信与不信。

  宁和尘说:“我为自己的前路踌躇,你来,见到我是这个状态,不是已经不高兴了,我当然也不想让你看见。”

  霍黄河这才忍下来。

  宁和尘不是那种有难处会和别人说的人,只会为难自己。若是这事想不通,那就先这样做下去。从不可得山下山,正如李冬青所言,他自己也未曾想明白要怎么走,只知道不能这样过一生,否则那张皮一辈子也脱不下来。他心里有恨,又不知道怎么发作,也不知道是要一个接一个还回去,还是只到中行说为止。但是他还是下山了,反正有些事情,就是给自己多少时间,也是想不明白的,还不如就先去做。也许在路上就明白了。而这些事,他也只是知会了霍黄河而已,没和谁商量。他们这样的人,都不大擅长听别人摆弄自己,人就算是做错了事,也是自己祸害自己,跟谁也无关。

  霍黄河拍了拍他的肩膀,自有千言万语在其中。宁和尘说:“调兵遣将罢,还有正事要做。”

  “叶老头有他的打算,”霍黄河说,“他的左膀右臂不少,轮不到我。”

  话音刚落,一个年轻男孩跑过来,穿着吞北海的衣服,看着仿佛和李冬青差不多的年纪,说道:“师兄!叶掌门叫你。”

  霍黄河:“叫我干什么?”

  男孩说:“迎兵卫青。卫青带着一万兵马,越过长江已经直奔而来,掌门亲自守着山门。由闻人三千和李逐歌掌门带兵往北,迎击卫青的军队,掌门人想让你也过去。”

  “哦,”霍黄河没什么所谓说,“那就走吧。”

  男孩:“师兄啊,你先去……”

  “不去,”霍黄河按住自己腰间长剑,转身问道,“打个仗,也要先听他骂我,我有病吗?雪满——”

  宁和尘说:“一起罢,我也过去。”

  霍黄河看了一眼他的房间门,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宁和尘说:“睡着呢,我去问问吧。”

  霍黄河没有等他,先转身去与闻人三千、李逐歌碰面,宁和尘转身进门,李冬青应该是已经熟悉了睡觉时宁和尘的走动,没有醒来,睡得打鼾。宁和尘坐在床边,微微皱眉,看李冬青眼下一片乌黑。李冬青翻了个身,背过身去,宁和尘轻推了他一把,说道:“冬青。”

  “嗯?”李冬青半晌后应了一声,却还没醒。

  他这一宿的赶路,又要随军打仗,可能又是几日夜,战场上的事儿,谁能说得准呢。宁和尘看着,说了一句:“我要出去了,你先睡吧,醒来去找我。”

  李冬青又过了半天,才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宁和尘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根本没记住,站起身来,又吩咐了个下人,低声说道:“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告诉他,我于霍黄河去了牧羊地。”

  说罢,随手扯下一块门帘的布,罩在了脸上,那门帘绣着沉重的花纹,紫黑色的布,明黄的线,可是一放在宁和尘的脸上,仿佛异域来人,那女孩看愣了,半晌才应了一声。

  山下,霍黄河依旧是一身黑衣,只不过是更加英武,袖口镶了一圈儿精铁,坐在马上,看见宁和尘自己走了下来,一挑眉。

  宁和尘说:“咱们先走,他们随后就到。”

  霍黄河以为出了什么问题,问道:“怎么回事?”

  宁和尘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这句话怎么说,显得不那么过分,然后道:“让他们休息一下吧。”

  霍黄河看了他一眼,没再废话,打马转身,说道:“那就我们先走吧。”

  此行带兵不足三千人。江湖游侠人数本来就是少数,在战前便施以援手的更是只有散仙城的几家,带来的近万人中,临时拉来的壮丁有一半,多数都是并未上过黄金台的。而真正走下黄金台的勇士,在其中不足三成。他们的兵马人数,比起朝廷来说,其实根本不能比,比不起,数量少,但却有质量优这一点好处,来的人,都是以一敌十的高手,甚至连铠甲都不佩,一身布衣便上了马。

  这里有很多人没有见过宁和尘,只见他蒙着面,闻人三千等人都与他打招呼,纷纷注目,宁和尘只当看不见。

  一行人驾马前行,其实心里都是轻松,没把这一战当一回事,气氛很有些轻松,闻人三千仍有余力调侃道:“我听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老夫从未当过将军,还是头一遭,哈哈!感觉不赖。”

  李逐歌说道:“那巧了,对方的将军也是头一遭,你俩倒是碰到一起了,谁也别说欺负谁。”

  闻人三千豪迈大笑,连带着手下的弟子也说:“叶掌门把我们调出来,迎这个卫青,是有点看不起我们?”

  霍黄河扫了他一眼,那人便闭了嘴。闻人三千落下脸来,肃容说:“觅汇,慎言。”

  觅汇忙说:“是。”

  霍黄河道:“我也没有带过兵,但是却知道一个亘古的道理,叫做‘骄兵必败’。败不可怕,败在那些羸弱的士兵手中,才可怕。列位打起精神来吧,不要让世人看了我们的笑话。”

  他声音平稳地传到三千余人的耳中,显然是这一年,功力又有所精进。江湖人或许不服气所谓的出身和地位,却会尊重强者,霎时安静了下来。

  宁和尘笑说:“霍将军。”

  霍黄河驾马飞奔,和他并驾齐驱,抱怨道:“一群龟儿子。”

第33章 三死黄金台(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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