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死黄金台(十七)80

  叶芝泽不认识他,没有听,李冬青回身,一刀将他打下马来,叶芝泽栽倒,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爬了起来。李冬青忙里去扶他,叶芝泽去没握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李冬青在衣袍上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污,但是有点越擦越脏的意思,李冬青李冬青说道:“王大哥说得对,追逃兵会分散火力,到最后战线拖长,兵力涣散,溃不成军。若是他们逃出这座山,就已经输了,也不必再追。”

  叶芝泽多少有些不满,强压住了,但是也没有逞强。他在这堆人力,怎么说也算是长辈,但是频频被晚辈教训,实在是脸上挂不住。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否则又怎么会和自己儿子绝交。李冬青心里有数,话说到如此,再也不说,也不再管他,转身又迈入战场。

  宁和尘到了现在也没回来,可能也有了麻烦,他心里有些焦躁,且随着越来越久的战斗,越拖越长的时间,烦躁是越来越明显的,体现在他现在举手投足都带了丝燥郁的煞气。

  火寻昶溟看出他不对劲,从背后拍了他的肩膀,说道:“这样杀人是会走火入魔的。”

  李冬青这才恍然惊醒,感谢道:“好。”

  火寻昶溟却已经不见身影了。李冬青仗着自己又几两天赋,虽然起步晚了,但是也相较于从小练武的人也不落下风,但是终归到底,他还是有不如人家的地方,很多经验他没有,很多常识他也不懂。宁和尘倒是懂,却没交过他这个。

  李冬青感觉自己刚才确实不太对劲,放缓了呼吸才慢慢调整回来,可是这时候早已经精疲力竭了。光是杀人,就杀了一整天。几万的尸骸摆在地上,就算是地府也容不下这么多冤魂。

  李冬青杀倦了,忽然想起什么,去找火寻昶溟,拽住他的胳膊,在他耳边喊道:“你就没有带琴来吗?”

  “没有,”火寻昶溟愣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我会操琴,但是不能用,这终归是你们中原人的事。”

  李冬青倒是一时给忘了,只是点了点头。火寻昶溟说道:“也只剩不足一万人。”

  “收降吧,”李冬青道,“别再杀了,好大的杀孽。”

  王苏敏此时刀上串了三个人,一刀入腹,他把人推到山体上,然后又从刀上甩下去,抖了抖上头的血肉块,一掉头看见李冬青来了,吓了一跳:“差点串了你。”

  李冬青苦笑,说道:“你把严助放哪儿了?”

  王苏敏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随手杀了个人,转头说道:“你看这些人的劲儿头,未必会投降。严助是个硬骨头,武帝治军太严,将军若是战败,只有死路一条。严助也未必会降。”

  “试试,”李冬青说,“不想打了。”

  王苏敏却比他老道很多,说道:“别试了,严助不会投降,我忘了,他妻女肯定在武帝手上。”

  李冬青蔫了。王苏敏却道:“谁说劝降一定要找将军的?”

  他说:“试试呗。我还以为你们非要把人杀光。”

  他纵身跳上一块石碑,扬起左手,做收势状,声音响彻山谷,说道:“众位勇士们,且听我一言!”

  他浑身上下,仿佛从血水里刚刚捞出来了一样,头发乱七八糟的,上头都是血块,看着又狼狈又野性,声音还带着对汉语的生疏。

  王苏敏说道:“我是一个鲜卑族,曾效忠于军臣单于麾下。跟随伊稚邪产于数次攻打过雁门、辽东、辽西等郡。我的马蹄曾踏遍汉族的边关。”

  李冬青一开始没明白王苏敏想要说什么。大汉的士兵最憎恨的就是匈奴人,或者说效忠于匈奴人的人,此时此刻,场下的大汉士兵们已经疲惫的热血,可能又燃烧起来了。

  在一声“杀”喊出之前,王苏敏却又说道:“我作为一个鲜卑人,目睹了汉匈之间,数年的战争,效忠于匈奴,是我身不由己,我在心中一直对大汉心存敬畏。我以为汉人的箭永远射向草原。”

  “我一个鲜卑人,尚且知道,当年高祖允诺了江湖什么,如今未满百年,便已经出尔反尔。我虽然未登上过黄金台,但是我自认是武士,我的朋友是江湖侠客,这一笔账,我有权说:江湖可以购销。”

  可能是这一战实在打了太久,大家都需要休息,一时间并无人打断王苏敏,就连李冬青,都想趁此机会,养精蓄锐一会儿。叶芝泽觉得不妥,微微皱眉,李冬青也没有动弹,因为知道叶芝泽不会阻拦的。

  王苏敏说:“如今你们,损失数万,只剩下余兵寥寥,实不相瞒,那位卫将军的后备军队,也已经折损在百里之外,山后的粮草,我也尽数烧光。你们是当真孤立无援了。再打下去,十万人也杀的下去,我们虽然人少,你们却打不过,更何况明日又有两千武士从散仙城赶来,之所以不杀你们,是因为朝堂、江湖,本就是一母同胞,而非仇敌。”

  火寻昶溟坐在地上,看王苏敏的表情非常奇怪,他和王苏敏认识的时间仅次于李冬青认识他的时间,可是他们也没人看得出来,王苏敏这么能说鬼话。真话假话混着说,很有信服力。

  叶芝泽接上话头,继续道:“把武器丢下,这就可以走,回你们自己的家乡,见一见自己的亲人,想继续战下去的,吞北海也会妥善处理你们的尸首。”

  这抉择就摆在眼前,尽管叶芝泽可能不太懂,逃兵还是安顿了比较好,否则他们也回不去自己的家乡,回去便是死罪等着。但和命比起来,还是比较有说服力。

  李冬青的想法是,或许能有半数人会投降,可实际上是,第一个人扔下武器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陆陆续续就会有稀稀落落的人跟上,当这些人走出列,和自己在军队中的朋友对视的时候,又会有一些人扔下自己的武器,当超过半数的人选择放弃,剩下的人也不会坚持。几乎所有人甚至对自己的生死大事都没有主见,都在盲从别人,李冬青惊讶于人的妥协,但自私一点想,他可以轻松一些了。

  一万人里,能自己选择生死的只有一个人,叶芝泽走到他面前,给了他一刀,那人便倔强的死了。李冬青记下这个人的脸,觉得自己这一战并未白来,学到很多,尤其是最后这一刻,看见那人颤抖的血泪。

  惨胜和败的差别在于,汉军的兵马走过长安的时候,没有人夹道欢迎,刘彻也不会站在城墙上,喜笑颜开地等待将军班师回朝。这一仗就算辛苦,危险,狼狈,但是刘彻会明白,江湖人不好惹,仅仅是一个吞北海,他们都吃不下。这第一口,刘彻就噎住了,下一口想吃,就要好好想想。

  就算来的人不仅仅有吞北海,其实几乎算上了半个江湖,但刘彻其实并不清楚这么多,他只知道这次输了,而且是全军覆没,是惨败。

  方青濯无不忧心,他问李冬青:“我们会不会惹怒小皇帝?”

  李冬青解释道:“我没见过刘彻。”也不清楚刘彻的脾气。

  方青濯说:“你觉得呢?兵书上没说过吗?”

  李冬青按照常理来想,也不应该,于是说道:“按理来说,近几年不会再打了,输了一次,朝堂上的大臣,东宫的太皇太后,都够他喝一壶了,皇帝就算有脾气,也不管用,吕太后有没有脾气?高祖驾崩多年,冒顿单于给她写了求爱信,羞辱她,她也忍下了,打不过就只能忍,她能忍,刘彻就也能。”

  方青濯却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吓了一跳:“真的假的?”

  “真的,”李冬青说道,“那封信的大意是:我的老婆死了,你的男人也死了,不如咱俩结伴过日子吧。就是这么个意思,吕太后在东宫气哭不少天。”

  方青濯说:“啧啧。”

  李冬青补充了一句:“冒顿的妻子是他自己杀的。冒顿是皇长子,他父亲不喜欢他,把皇位传给自己喜欢的阏氏之子,甚至想杀了他。冒顿险象环生之后,想要复仇。他用鸣镝训练自己的手下,只要手下听见他的鸣镝声,无论看见他的箭指向谁,都要当即将那个人射死。第一次鸣镝声,冒顿的箭指向了野猪,他的手下有人忘了他之前的命令,忘了射杀野猪,那些手下就都被他杀了。第二次他指向了自己的坐骑,有的士兵犹豫了,犹豫的士兵,也被他杀了。第三次,他指向的就是自己年轻的妻子。”

  方青濯说:“然后呢?”

  “刚就告诉你了,”李冬青道,“他妻子死了。”

  方青濯说:“若这样做人,和畜牲有何区别?”

  李冬青并不评价,只是继续道:“后来,冒顿在和自己父亲打猎的时候,吹响鸣镝,箭指向了自己的父亲,头曼单于,于是他爹就被他手下射杀而死。冒顿继位,后来有了今天的匈奴帝国。”

  方青濯说:“我看不起这人,就算是当了单于,又能怎么样?一生不会有人真心疼爱他。”

  “你说得也对,”李冬青说,“但没准这就是他想要的。”

  他虽然理解,却做不到,此时此刻他还有比聊天交朋友更重要的事情,他不好意思道:“我要走了,有缘再见吧。”

  此时大家都蓬头垢面,在最后收尾,方青濯愣了一下:“去哪儿?你不洗一下?”

  李冬青却叫上自己带来的朋友,转身说道:“不了。”

  火寻昶溟乱七八糟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后的土,问:“现在去找宁和尘?”

  王苏敏说:“还用问吗?”

第37章 三死黄金台(十七)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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