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邮件

  程翥打电话给容宛琴,拜托她如果不是很急的话,就再照顾乐乐一段时间。“我这里出了点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

  “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商量。”容宛琴并没有追问他的意思,似乎已经对他“有点事”毫无意外——在原本的婚姻生活最恶劣的那段时间,程翥常用这种说法和众多的工作来逃避和她相处的尴尬,避免两个人陷入无法停止的争吵当中。

  “乐乐这段时间和我相处得很好。”她首先强调。这有点好笑:一般孩子都会跟妈妈相处得很好。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但这种理所当然对她来说却显得弥足珍贵。她絮絮叨叨了一段关于健康的话,主要批评程翥给孩子的饮食结构不健康,才会导致这种程度的肥胖。她讲到给乐乐调整食谱的事,程翥边开车边开着手机功放,听得笑了起来,都有点同情自家儿子了。如果天天吃着这些还能相处得很好,那真的就是真爱了。

  他原本心情还有点燥郁,但不知为何,久违地听着容宛琴用平静的、不带怨怼的声音絮絮讲述着杂事,好像就渐渐平复下来了。他们很久没有这样聊过了,甚至连离婚的过程里都没有,他自己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好好地和她聊过天、说过话。

  容宛琴顿了一下。“你有点不一样了。”她最后说,“好像开始朝前走了。”

  “你也感觉气色精神都好了很多,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疗程,但看起来不错,值得坚持。”程翥真心地说,他心想你离开我是对的,对我们彼此都对,但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我在新加坡这边,接受心理治疗。我家有亲戚在这里,也有房产,现在我母亲也跟着我在这边住,帮忙照顾我。这段时间我已经恢复了,拿到了评估,应该很快可以去工作了。”她坦然地说,“这也是我想跟你商量的事……马上乐乐就要上小学了。我觉得还是新加坡这边教育条件环境都更好一点,想给他转到这边来读,你那边也没有别人,上了小学以后课业重,你忙不过来。我都考虑好了,这样我妈在这边,也可以帮忙照顾……”

  程翥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本能地想要反对——你当年就那样,连对乐乐说一声都没有,直接就走了,把他丢给我!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解释、他根本不能理解你为什么消失了、以为是我赶走了你,恨我恨了大半年,我们连话都说不上!要不是因为小徐……我们爷俩才好不容易缓和一点,好不容易可以相依为命了……你却连他也要从我身边夺走吗?

  但是要表示反对时,自己却又用什么来反对呢?我不会照顾孩子,也狠不下心给他吃草似的健康餐,放任他的肥胖症状严重下去;从事的工作里很多材料、器材都对孩子很危险,却又不愿意雇人来家里收拾。我常常忘记衣服换季,没有空哄他睡觉给他讲故事,更没有拼尽全力在他身上投入充足的爱;更何况,我现在还有了别的人。

  比起在我这样的人旁边,让孩子在母亲膝下长大,会不会的确好一点?……教育啊,教育也的确是大问题……而我甚至都没仔细考虑过乐乐上小学的事。

  新加坡啊……乐乐会喜欢那种地方吗?看容宛琴恢复的不错,说不定也可以给他看看相关的医生,让他变得跟普通的孩子一样。

  理智在这样细细地盘算着,但情感像一场大浪,将他整个淹没在里面。

  “程翥……程翥……?你在听吗?”

  “啊……抱歉,”他失神了一会儿,高速上的标志在视野里绵延成细长的白线。“……我不知道乐乐能不能接受环境还有语言的变化……我觉得这事还需要考虑考虑。”

  “我准备了相关学校的资料,发到你邮箱里。我去见过了当地的校长,都是非常棒的人。你要是有空,我们也可以一起去看看……带乐乐一起,让他自己决定。”容宛琴一口气说,“都是非常厉害的学校。……至于我,我已经好很多了,再说我母亲也在这边,可以帮我控制情绪。”她以为程翥的犹豫是因为她曾经的劣迹,话语间显得强硬得有些心虚。

  程翥叹了口气。她有没有想过、有没有想过我一样是人,一样会痛,会寂寞,会伤心,有没有在乎过我最后的宝藏也要被带走了时的那种绝望的感觉呢?

  但他不想再吵架了,今天已经发泄得够多,连情绪都变成了一条细长的直线。“……再看吧。”

  回城后先去校长办公室,了解了一下情况,并没有得到什么过多的反馈,不过校长倒是讲了个好消息,凭他的面子将这件事推到年后了;十分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中式风格,事比天大也得过年,等年过了,交一份说明材料,再请几个学生作证,应该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又不是苦主当面声明性骚扰,学校也要顾及形象,看看能不能尽量压下去。

  然而之后回到家,屋子里安静得令人难以忍受。他茫然地在黑暗中站了一会,所有的家具影影憧憧地联袂成漫长的山峰丘壑。在这漫然的寂静当中,他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天,小徐就在这儿被吓了一大跳,说他在客厅里堆积的泥稿是“章鱼外星人”……

  不知为什么,好像从脚底开始,整个身子一点点开始暖起来,像是有个人扑在他怀里,搓揉着他的背脊,哄着他低声喃喃。怀抱是盈满的,那种空虚的寂寞就没有了生存的空间,黑暗不再是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渐渐现出它们原本的形态。程翥摸了摸自己的脸,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起,他伸手按亮房间的灯,突然发现小徐的一件毛衫堆在沙发的角落,和自己那一堆分不清新旧的换洗衣服都掇在一起。

  到处都有他的痕迹。碗筷按的是他的习惯摆放的;洗手间的架子上有他的毛巾和牙刷;乐乐的房间收拾得出乎意料的整齐,而他自己的衣服只在角落里占据了一小块的、极不起眼的位置,好像战战兢兢似的,生怕自己侵占了什么不属于自己的空间;但房间里又到处充斥着他的味道。

  程翥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猫,他盘踞在沙发上,把那件毛衫圈在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有点丢人,不过反正也没人会发现对不对……

  他用衣物围成一个巢,蜷着腿盘踞在当中,就着茶几打开电脑登陆邮箱,去看容宛琴给他发的学校资料。明媚的蓝天白云从屏幕上腾起,孩子们开朗的笑容伴随着舒缓的音乐绽放,这诱人的世界过于正常了。他无意识地下滑着,一目十行地扫过那些介绍。

  乐乐会不会害怕呢……语言那关要怎么办?不过,别人都说,从小时候开始接触会学得更快一些。总比在我身边来得好一点吧?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朋友。这些看起来对他似乎的确是好的选择。至于我……我怎么想本来也不是很重要。

  滚轮按到下页的键上,突然小小地转动了一下,冒出一个新邮件的提示。程翥下意识地一按,跳到最新的邮件页面,一个陌生的地址跃入眼帘,里面什么也没有,像是钓鱼软件那样,只附了一个网址。

  标题上有一行字:大学教授强行包养猥亵贫困学生

  程翥感觉心底猛地一悚,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个链接。

  并不是什么钓鱼的链接,只是一个剪切过的视频,但里面的场景却相当熟悉:那里面先是看上去眼熟又别有用心的微信转账记录,看似暧昧的话语,再是摄像头里居高临下的俯瞰视角,对面被打的人脸上打了厚重的马赛克,而程翥愤怒到赤红的脸却无比清晰。紧接着画面又转到了楼梯间里,从模糊的画面中只能看到两人追逐着下了楼梯,然后自己像是强迫那样,硬生生地把年轻人拉住,把他扑倒在地上,旋即又被狠狠推开……

  奇妙地,程翥突然没有过于愤怒的触动了,他甚至饶有兴味地再看了一遍——原来在别人看来是这样的感觉,原来我那时候看起来是那样的作态……别人是这样看我的,甚至一定会认为我对这小子抱有某些不正当的想法——也很正常,因为视频里的那个自己把感情全写在脸上了,根本做不了伪。

  我的确喜欢他啊。原来从那时候就已经这么明显了。

  而发觉这一点后,他甚至看那些微信截图都变得很有意思。他发现自己能看到的时候就想起是在什么时候、哪一次、因为什么事,条条件件都记得很清楚。

  尤其是那时候两人较劲似的,自己不停地转钱、打红包过去,再总是被徐步迭原封不动地转回来……单看记录的话,谁也会觉得是一方试图包养,另一方则尽可能不撕破脸皮地委婉拒绝。

  那时候明明是他在跟我闹别扭好不好……程翥哭笑不得,但却没有感觉到多少被误解的愤怒——别人了不了解、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生活并不是供人赏玩的艺术品,而即便是艺术品,在不同人的看法当中,自然会衍生出全然不同的解释。

  旁的人怎么能从这些单纯的数字和单薄的几句话中看出我的心情呢?我是真的很感谢他。我原本的生活像一潭没有光泽的死水,是他的出现像风吹过水面,像阳光照进波澜,突然之间,一切就不一样了。

  能遇到他,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第62章 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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