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死水136

  我居然害怕这样的人吗?

  “等一下。”他出声打断了秦鸿的话,看到那人愕然转头,似乎满眼都写满了惊诧,甚至还混杂了一点混乱和心虚。毕竟,秦鸿印象中的徐步迭,不是赤裸着的弱势,就是浑身颤抖地低着头,哪怕那次程翥一拳打过来,他也只敢在中间死死拦住程翥,而不敢把脸转向秦鸿这一边。

  连自己落下的包和手机都不敢开口要回去……剩下的钱也不要了,就这么落荒而逃的家伙,在秦鸿经手过的这些骨肉皮里,都算是胆小不闹腾又安分的了。

  但奇异的是,今天这个人好像看上去有点不同了,当他不再颤抖,又站直了身子在那阴影里头,秦鸿才头一次感觉到:原来这小子有这么高的吗?那个全然无措、瑟瑟发抖的青涩少年全不见了,好像一夜之间全然长开,身形挺拔,神情冷然,仿佛春雨催熟后笋条里抽出笔直坚韧的竹竿。

  他来是要干什么?难道事到如今了还想怎么样?

  想到这里,秦鸿故意清了清喉咙,冷笑一声,迎了上去:“有什么事吗?”

  “我找甘老。”徐步迭径直绕过了秦鸿,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向甘和豫走去。

  “喂!”秦鸿作势想拦,“谁准你进来的?我们要关门了,有什么事,年后再说吧。”

  “我来拿回我丢在这的包和手机,请还给我。”他理也不理秦鸿,直接对甘和豫说。甘和豫先前还在打盹,这会儿突然惊醒,有些茫然地看过来。

  秦鸿一把抓住他肩膀,力气扯大了点,将他外套拽下半边。“我没允许你进来。你再不离开,我要报警了。”

  徐步迭转回头过来,突然笑了:“是啊,那快点报警吧。我一直就没有勇气打那个电话,才搞成现在这样。”他干脆逼近一步,看了看秦鸿下意识攥紧的手机,“打啊?怎么,你也不敢吗?”

  秦鸿被他迫得退了一步,心头无名火起——程翥也就罢了,你算什么,当初裸着身子流着口涎合不拢腿的样子我也看过,如今一副义正辞严的样子来跟我讨债、在我面前摆威风?他脱口而出:“你仗着谁摆什么谱呢?!上次教训还没吃够是吧?还是钱没给足?”

  “我只是来拿回我的包和手机。我可以拿回来吧?毕竟那里面有我的身份证,有合同,好像还有一张被我揉成一团的休学申请书。”

  甘和豫这才抬头,似乎有些混沌地把这个人收入眼底。他突然猛地伸手出来,一把抓住徐步迭的胳膊,像濒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迸发出极大的力量。

  “让我看看……过来,让我看看!”他双手箍住徐步迭的手臂,眼睛里似乎迸发出某种奇妙的光,沿着手臂的肌理,顺着衬衫和线衣的开口往上摸去。

  徐步迭感到一阵强烈的反呕,几乎条件反射地要把人甩开,但他硬生生咬牙忍住了。开始衰老的男人像变成了一支藤蔓、一条毒蛇,沿着他的手臂粘腻而贪婪地往上爬。 “是这样的啊……这样……”那一双手居然比他还颤抖,一直摸到脸上,指腹是冰冷的,抹过他的嘴角。

  徐步迭下意识地想要躲,但理智告诉他,这一次不能再逃了。他睁开眼,定定地看着那双浑浊的眼睛,才从中看出了细小的差别:这一次里面腾起的倒不是情欲,而是某种强烈的嫉妒;他抚摸着他,却与上一次满是情色的抚摸不同,像是抚摸着一件求而不得的艺术品。

  徐步迭突然明白了:他魇住了。他把我当成了程翥造的雕像。

  秦鸿却不明白,他只觉得丢脸,忍不住叫:“老师!”

  甘和豫突然放开手,又往后退了几步,突然点了点手指,像是记起什么一样,大步冲向自己的画室,拿起一副,又扔在地上,把墙上的也掀了下来,在那些画中翻找了半天,弄得整个屋子乱糟糟的,像是搅浑了那些水中的色彩,变成一股浑浊的黑。接着他又冲了回来,一双颤抖的手攥着他的双臂,神色居然有些祈求:“再让我画一次……!就一次就行!我保证,没有别的什么,就只是画!”他紧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转头向秦鸿怒斥:“快去!把东西还给人家!”

  秦鸿面色涨红,一脸不可理喻,但是仍然快步走进里面的小办公间,拿起包和手机,还有一叠钱,冲出来劈头盖脸朝徐步迭扔过来:“拿上你的东西,识相就滚!”那钱出手就散了,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徐步迭反倒不急了,他搬了把椅子坐下来,压在散落满地的纸钞上面,有些好笑:“不是要画吗?”他顺势脱掉外衣,一只脚踩在椅座的边缘,同时解开领口一颗扣子,“行,还要脱吗?”

  甘和豫却不回答他,他眼神发直,抖抖索索地拿起画笔。

  秦鸿感到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他感觉这个过程怪极了,好像在场的只有自己一个人是正常人。所有的关系都混乱了:老师不像老师,受害者不像受害者,而自己明明掌握了主动权,策划了漂亮的一仗,却好像变成了空气,没有人在意到他的威胁。就像以前……以前也是这样……明明他做的很好,但是无论是谁,老师、领导、或者是媒体、观众,他们都更关注另一个人,把视线集中在别人身上,总是忽略他的成就!

  甘和豫手脚颤抖,他画了几笔,猛地将画纸撕下,又重新开始;又画了几次,再烦躁地停下。渐渐的地上的纸团多起来,皱巴巴的和钱混在一起。画家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不对……不对,不对……画笔底下的感觉不对,线条的深浅不对,颜色的明暗不对,笔杆的软硬也不对。所有的一切都在和强烈的创作欲望唱对角戏。但秦鸿知道,他早就笔力不行了,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自己代笔,有多少年没有真正完整地创作过一幅作品了?这时候突然要亲自动笔,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

  秦鸿攥住甘和豫的画笔,他想自己一定要阻止这个自不量力的老头做出自取其辱的举动,维持住他们岌岌可危的最后一丝体面。“不用画了!老师,根本没有必要去和程翥比,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他这件作品不可能发表了!”

  谁料一直自持风度的甘和豫却突然盯住了他,大骂起来:“那是发不发表的问题吗?你为什么不画?你为什么画不出来?你就是因为不明白这个道理,才一辈子都只能输给别人!”

  “我他妈没有输给别人!”秦鸿再也难以忍受,把压抑许久的情绪爆发式地吼回去,“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的脏事都是我办的!你的画也都是我代笔!它们不是一样大受赞扬、参加各种巡展吗?”

  “你该不会以为你受到的各种赞美、各种待遇,都是你自己的本事吧?!你以为我为了什么到这把年纪,还要拼了一张老脸跟后生去争头衔、争名额!?……是,也许我是画不了了,我老了!那你来啊,我让给你,你就坐在这儿,把这幅画画完!!”

  秦鸿脸色转白,青筋暴起,突然一脚将画架踹倒在地:“谁他妈要继续陪你玩这种恶趣味的游戏?你每次都借着画画的名头,搞那些见不得人东西还少吗?要是没有我,你连强奸个没有反抗能力的人都做不到!!”

  画架翻倒下去,带翻了颜料盘打翻在老人身上,他昂贵的衣料立刻变成一滩混乱的颜色。而地上的洗笔水泼在纸张上面,那浑黑的污水沿着那寥寥几笔涂抹上去的线条,一点点在白色的纤维脉络上洇开。

  徐步迭仍然一动不动地踞在椅子上面,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场师徒大战,好像在欣赏一出拙劣的戏剧。原来也有这样的老师,和这样的学生。谁也不理解谁,谁也看不上谁,却又惦记着互相利用,就这样居然也狼狈为奸了许多年。

  和他们相比,我真是好像倒霉过头之后得到了老天的补偿一样,一下子就给了我这么好的老师,和这么好的情人。

  他慢慢地站起身子,环顾那些歪倒在周围的画作。“所以……我不是第一个被你们以模特为借口骗来猥亵的人,对吧。这里这么多幅画,那里面的人……也跟之前的我一样,都是你们的‘战利品’?”

  “不关我的事!讲得好像你没拿钱似的!”秦鸿厉声说,声音却听起来极度心虚,“我要拉闸锁门了。”

  徐步迭在口袋里摸了摸,拿出一支录音笔。

  “现在,能请你撤销对程翥的投诉了吗?”

第64章 死水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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