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关系62

  “啊,那个我也打好招呼了,瞿医生你知道的,”他正说着,就听办公室门口响了几声敲门声,有个中年圆脸的秃顶医生探头进来,抱着个茶壶,笑呵呵的一副弥勒善相,谁见都心生好感:“唷,程教授都在了,这么早啊。”

  程翥就迎上去握手:“这不是专程请您这尊佛来着嘛。”

  瞿医生就笑着四下看:“怎么,乐乐今天也来了吗?我倒是想他了呢。”

  “这趟不是为乐乐的事,”程翥说,“是我一个学生。”他朝徐步迭指了指。又向小徐介绍道,“小徐,这位瞿医生,是这儿很有名的心理治疗专家。”

  徐步迭像被那几个字烫着了似的猛地一缩,不可思议地望着程翥,脸色阴晴变幻,突然逐渐涨红:

  “……你……觉得我有病?”

  还没等程翥开口,瞿医生倒先笑了:“我们精神科医生名气可真不好唷。不是那回事。很多时候,你只是心里有一道坎过不去,我们也不是过去把你那道坎给铲平了,外科医生做的是这种事,遇山开道修路架桥;可我们心理医生呢,我们是很懒的,我们就像个啦啦队员,是给你鼓劲的,让你能鼓起勇气翻过去。等你翻过去的时候回头一看,嚯,原来之前困住你的,只有这么小一点儿,过去了就不用管它了,愚公才移山,智者要智取威虎山。所以这个不是治好不治好的问题……啦啦队员治好了跑不动的选手没有哇?”

  “……没有。”

  “对嘛,那选手生病了没有哇?”

  “也没有。”

  “这也不能绝对,有时候也是有的,不过那时候啦啦队员会叫医生过来帮忙,腿摔断了就叫外科,喘不上气了就叫内科。啦啦队员就是做这些后勤和帮忙判断的,是鼓励你继续,还是避免你受了重伤还死磕,什么腿摔断了爬也要爬到终点之类的……”和蔼的中年谢顶男人絮絮叨叨地把他从程翥手里接过去,他的言语有一种魔力,很温和,也很有说服力,让你情不自禁地跟着他的节奏去走。“所以嘛,只要你不是腿摔断了,你就不是病人,我也不是医生。来吧,来,我到开诊还有阵子,你就当陪我聊会儿天,你看,九点我就接诊了,就十五分钟都不愿陪陪我呀。”

  徐步迭也不可能当场发作,当着辛主任的面不给程翥面子,于是拖拖拉拉地在医生和程翥之间不断游移,但随着瞿医生的话语节奏逐渐转移了注意力,最后终于跟着他走了,带上门时还拧着眉,忍不住回头瞪了程翥一眼,似乎对他的先斩后奏很不高兴。

  程翥松了口气,坐回沙发上。

  “没事,老瞿搞得定他的,多少不愿意看病的都被家里人连哄带骗给骗来,交到老瞿手上没多久就服帖了,巴巴地自己来。”辛夫人安慰他,给他泡了杯大红袍,(“给你尝尝,我这领导特供,正职专享限量版”,)“你搞这么上心,这小子是你什么人啊?”

  程翥用完了力气,歪在沙发上有点颓,“不说了吗,就是个学生。”

  “你这是打算冲击今年什么模范教师中国好人之类的奖项啊?我以前也没觉得你这么模范?”辛主任揶揄一番又板起脸,“他家情况好复杂,你别给人上套了。哎,这小子有点啥心理疾病也正常,家里都这样了人还能没病吗?”

  程翥说:“到底啥情况,我让你查你查了没啊?”

  “查了,我这副主任干的不就是这事,喏,”辛夫人把一份资料递给他,身子前倾,凑近了神神秘秘开口,“车祸,出东七高速下省道,在郭田埠那里一段急弯公路上撞到护栏翻出去的。驾驶座的男的当场死亡,副驾上的女的三度烧伤面积达到70%,送来的那天,两家亲戚差点在我们院急诊打起来了,上演全武行啊,当时就是我们主任去摆平的,差点没给他们跪下。这事好出名都有记者来了,你今早电话来我就觉得似乎有印象,一查,果然是。我听护士说,昨天他家亲戚还上演极地大逃亡,又跑了一个签字都不敢的。他一家在我们这,也算名人了。”

  程翥都听愣了:“怎么回事啊都?为什么要打起来?”

  “这我也是吃瓜不保真啊,总不能真问家属——也没家属了,就你那学生一个,他又不开口,都我们护士长东拼西凑道听途说的。据说这车祸有问题,因为男方很久不开车了,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开车。那天据说是女方一定要求他开车回老家,男方家因此指责女方是故意的,好像是说有些夫妻矛盾;女方家就更直接了,直接说男方是杀人凶手,说这车祸是他打算自杀,却不忘搭上自己老婆。”

  “还有这种隐情……”程翥无语了,信息量太大一时缓不过来,“那要是他们说的是真的,那不是涉嫌犯罪吗?公安没有介入调查?”

  “是啊,可是谁讲得清呢?死无对证啊。”

  “怎么能这样讲呢?女方还活着啊。”

  辛主任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你不知道?……他啥都没跟你说,你还这么热心帮忙,你是不是被人卖了还数钱啊,我咋没觉得你之前这么傻白甜呢?”

  “怎么了?”

  “他妈妈林幼霞,比起烧伤来说,最严重的问题是PVS……也就是持续植物状态。当然,在这种程度的烧伤现在都还不稳定的情况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至少,那植皮敷料换料受的罪也少很多。”

  “……醒来的概率呢?”

  “你觉得呢?我也不是搞这个的,我只能说,那肯定不能说是没有,对吧。”

  程翥切实地愣住了,心中甚至浮起一丝荒谬。他扪心自问、如果换成自己遭受这一切,需要花费如此大的精力和代价,救回的仅仅是一个植物人的话……他愿意吗?然而这压根不是一道计算题,人性经不起这样的计算;再是植物人,那也是自己的妈妈,她尚且有呼吸,有心跳,一种无法抛却的感情和注定难以舍弃的道德催促着你只能做出一种选择。可如果她永远醒不过来……难道就永远这样朝着不会抵达的终点不断努力下去?

  这个人不会动、不说话、没有任何交流,有可能永远也得不到任何回馈,却好像你身体的一部分……只能依附着你生存,好像在身体外侧多了一副无法抛却的寄生,把两人千丝万缕地联系在一起;唯一支撑你的可能是一点微薄的希望,那希望又偏偏像星点火光那样永不断绝……

  程翥很难想象那是怎样沉重的生活;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副滑稽的图画,一个人背着巨大的壳踽踽独行,每一脚都生生陷进泥里,被那巨大的重量压得几乎爬伏在地上;最后,那人蜷缩着四肢,被磨得扁平坚硬,愈发地像壳,而那壳舒张着光亮,却愈发地像人了……

  他摇摇头,把这种诡谲狷怪的意像从脑子里甩出去。现在不是考虑艺术的时候。

  “他家里别的大人呢?”

  “这病耗钱,男方那边肯定直接蒸发了,当不存在,反正男方死者都已经去世了,这女的对他们来说就是陌生人,甚至还是凶手,我觉得之前闹那么大一场,也就有表达这个态度在,意思是你别想找我们这边要钱。”辛主任叹了一声,“女方病人家属这边呢,上面父母只剩下父亲了,也有来过几次,头发全白了,耳朵也不好身体也不好,据说是那天被男方气得,自己也病倒了。家里其他亲戚肯定避之唯恐不及,昨天来了个说是病人妹妹的,一说要签字,跑得比兔子还快,其实签个字有那么恐怖吗,也不是签了就要你付钱。”

  程翥重重吐了一口浊气。“这都什么事啊。”

  “你也别说,就他母亲这今年已经花掉几百万,以后即便出院了,植物人状态每年也是要最少几十万护理治疗费用,更别提烧伤后续也麻烦,什么亲戚也不靠谱。而且这小子还犟,你刚才也听见了,他拒绝社会援助,本来他的情况很符合的,只是几次他主治医生说帮他联系社会捐助或者公益筹款,他都一概拒绝,再加上他条件的确不算最差,后来大家也都其实懒得管了。”

  “为什么?”

  “你在医院干长了就知道,一样米养百样人。有的人就是不喜欢别人可怜他吧,也有人宁愿去死,也不愿意自己生活被打扰。不过他的原因更加复杂,还是前面说的,关于他爸可能是自杀的事,我不是说了有媒体来过吗?也是奇了,这么大件事,之后居然没见一家报道过。”

  “那是什么原因?”

  “记者都是人精……很可能这后面牵扯问题比较大呗,所以说啊,有蹊跷。现在舆论平息了,他不想再把这事翻出来也能理解,你想想,万一查出来点什么,他爸都去世了还不安宁,最后查出来万一凶手是他父母中的一个,他是为母申冤啊,还是为父报仇啊?”老辛摊了摊手,又压低了声,“还或者一种可能,我猜的啊,就是其实关于那场车祸真实的情况,别人不知情,他却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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