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临行前海阔天空, 黄钰来岸边送行,众人跪下来向黄钰叩首,有几名老人眼眶微红,纵然万般不舍, 但黄钰去意已决, 也只能向他辞别。岳甯和萧珩跪在黄钰面前,她再朝黄钰三叩首, 目中晶莹闪烁, 不知与师父这一别,再见又是何年。

  萧珩抱拳道:“黄教主请放心, 我定会照顾好阿甯。”

  黄钰欣慰颔首,岳甯正准备上船被黄钰叫住,他看着身后四人将一座厚重的木棺抬上船,又看一眼站在船头的萧珩, 道:“阿甯,你有你自己的路, 师父不会多加干涉,只送你一句话,情缘来之不易。你听的进去也好,听不进去也罢,你自己的事自己定夺。”

  岳甯抬眼瞧船头长身玉立的人, 柔和的海风吹起他衣袂, 萧珩似有所觉看过来, 清俊的面容漾开温柔的笑, 岳甯也朝他一笑,她转过来看着黄钰道:“徒儿明白了。”

  黄钰望着岳甯上了船,船扬起帆,在平静的海面飘荡着向前行驶,日当正午,金辉斜照,海面倒映着粼粼波光,那艘船马上要淡出他的视线,他忽然看见那个紫衣少女跑到船尾对他招手,声音顺着风向他荡来,“师父,珍重——”

  珍重。

  黄钰在心里默默回答,他转过身,看见骆雁书站在坡上等他,灿烂春光中黄钰几步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浸在心口的离别哀思烟消云散,两人最后回头看遥远的大海,相携离去。

  半夜外面下起暴雨,一连下了五天,船只在暴雨中乘风破浪,摇摇晃晃的抵达榕城,春末夏初时天气闷热,木棺里发出淡淡的腐臭味,岳甯开棺去看,蹇鸿舟面目全非的尸体已开始腐烂。

  她合上棺盖,对着木棺叹气,垂头抚弄着镯子,起身去榕城找一处空地将他尸体以火焚之,浓烟滚滚,他的尸体在火中化成灰烬和散乱的残骸。岳甯用一个坛子装灰烬和残骸时,萧珩一直跟在岳甯身旁毫无怨言。

  他们快马加鞭赶回洛阳,沿途村庄人迹罕见,官道上挤满的难民比来时更多,因而他们这次速度较慢,足足用了一个多月才回到洛阳。

  岳甯回到奉月教就抱着那坛骨灰独自走了,岳甯自己挖了个坑把骨灰埋入土里,她举起一坛酒浇在碑前,对着墓碑自言自语道:

  “那天你送我镯子,我本想回来就为你铸一把剑,哪想再见阴阳相隔,如今你也用不上了。”

  天色将晚,岳甯没有回兰汀院,而是去了蹇鸿舟生前居住的院子。院子清冷两个月,落叶无人清扫,桌上的瓷杯已积了灰。

  岳甯在这略有狭小的屋里四处走动,她拿起他床头的书随意翻翻,目光一顿,落在蹇鸿舟潦草的字迹上,那一页写的全是岳甯的名字。也不知是几时写的,字迹有些狂乱,似愤恨,又似无奈,岳甯低笑道:“好书被你糟蹋了。”笑过后心有涩意,她放下那本书,拿起旁边的两支箫,一支是蹇鸿舟的白玉箫,另一支就是当时他赠她,又被她退回去的紫竹箫。

  岳甯觉得自己并不如何伤心,只是心头空落落的,极不习惯,总觉得他在身边还未离去,仿佛她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他坐在门前石阶上,听春雨滴落屋檐,看门外细雨潇潇,低头抚弄手上那支玉箫,月下箫声奏出一曲天涯。枝头树叶婆娑,岳甯再回神,寂寥的院子只有明月皎夜光,冷冷清清,才惊觉已是吹箫人去玉楼空。

  她在这里坐到半夜,回到兰汀院时卧房的灯还未熄灭,她小心的推门进去,帘影微曳,灯影绰绰,萧珩穿着一件里衣,伏在书案睡着了。

  她刚撩起珠帘,他就睡意朦胧抬起头,鼻音微重道:“你回来了。”他也不问岳甯去了哪里,继续道:“我刚才烧了一桶热水,现在应该还温着。”

  萧珩起身去浴房端一盆热水过来,回来时岳甯散了发,青丝如瀑垂至腰间,桌上放了两支箫,他心里登时极不舒服,却觉得自己再嫉妒一个死人也太小气了些,以后伴在岳甯身边的是自己,不是已经葬身西月岛的蹇鸿舟。

  他细心嘱咐道:“明天是你接任教主的大典,要早点休息。”

  他半跪在自己身前拧着湿帕,灯影下他眉眼柔和,岳甯心中猛然一动,方才空落落的一处渐渐充盈。她目光格外灼热,哪怕萧珩想装看不见都难,他双颊微红,讷讷道:“怎么这样看我……”

  “你不喜欢我这样看你吗?”

  萧珩瞧着岳甯的眼睛,如实道:“喜欢……”

  他扬起头,看着岳甯脱下件件衣衫,呼吸从放轻到渐渐凝住,岳甯看这人竟在原地看痴了,躺在床上单手支头道:“傻愣着作甚?还不快到床上来。”

  萧珩丢掉帕子刚坐上床边,立时就被岳甯压在身下,他着迷的看着身上的人,主动仰头去亲她,想起那声惨叫犹有不安,可和岳甯紧密相贴的喜悦,温柔的唇舌追逐,竟叫他有丝丝诡秘的庆幸,庆幸阿甯是他一个人的。

  芙蓉帐中春宵暖,春意太浓,惊起满帘珠风。

  沉碧早上送来两套玄色华服,左右敲门卧房无人应答,待过一阵才听到萧珩嘶哑的声音,“你先放在门口。”

  萧珩穿上衣服,岳甯还未起,他开门把衣服拿进来,大典上他需要伴在她身侧,他拿起衣服琢磨片刻,裙摆金丝云纹,衫上暗纹精致,他自己换上后看不习惯,又过一炷□□夫去叫岳甯,“阿甯,起床了,不然要迟到了……”

  岳甯头埋在被子里没有反应,萧珩垂头在她耳边再接再厉,“阿……”

  那道声音宛如催命符一般生生把岳甯从梦中拉回,她猛然坐起身来,头差点撞上萧珩,幸好萧珩及时后退一步,岳甯满脸不耐道:“知道了,罗里吧嗦。”

  萧珩摸了摸鼻子,替她换上衣服,束好玉带,岳甯褪去满身慵懒,微上挑的眉蓄着凌厉。她这才注意萧珩换上玄衣,少了白衣的清雅出尘,两世以来她头一次见他穿暗色衣物,看上去别有一番冰冷淡漠的风情。

  二人相携走至大殿前,长长玉阶下盛况空前,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人海跪在地上,四下鼓声砰砰敲打,高檐下幔帐飘舞如雾,岳甯坐在玉雕的交椅上,单手撑头俯视下方,场下震耳欲聋高声大喊:“无形剑意破万法,一剑锋芒血汪洋。教主威名,威震当世,万古千秋,一统江湖。”

  谁说要一统江湖?

  岳甯无语,再也听不下去,左掌在桌上陡然一拍,霎时万籁俱寂,鸦雀无声,她撩袍起身,走至玉阶前睥睨万人,挥袖扬手,刹那数百支烟花直指苍穹,鼓声如雷贯耳,天边数百道壮丽火光轰隆炸响,与鼓声震作一团,大地为之震颤。恰在此时明光相照,纷纭错落,她一人站在高台之上俯瞰众生,玄衣飘扬,大有踏碎山河之势。

  萧珩竟热泪微凝,生起与有荣焉之感,他凝望着岳甯的光芒万丈,忽然有些彷徨失措,这样的他……怎么配站在岳甯身侧。岳甯却在此时回头看他,扬唇一笑,萧珩迷迷怔怔走至她身边,她已牵起他的手走下那条长长的白玉阶,他们走的很慢,每走一步,他扣着岳甯手更紧,忐忑渐散,他情愿这条漫长的路是彼此牵连的一生,能相携走到尽头。

  七月半,晚风微凉。

  岳甯因荥州上的生意一落千丈,损失重多,招来那边的管事,这几天一直忙着查账。

  萧珩一人在院里学箫,那天岳甯带回来的两支箫梗在心头,他便去林中拨开一群白竹仔细挑选,截了一支挺直的竹子下来做成箫,他自己试吹不得要领,只吹出错漏难听的音节。

  他不气馁,回书房寻一本曲谱出来,沉下心照着书上教法认真学了两月,他天赋平平,学了两月也只是能入耳,上不得台面,他刻意隐藏不告诉岳甯,唯恐她听后念起蹇鸿舟的好。

  岳甯提着灯笼循着清幽箫声走到池塘边上,她走路悄无声息,萧珩正坐在侧畔执箫未觉,吹至一半停下,拿起那本乐谱左右翻翻。忽然微黄的光从上方落下,他蓦然抬头,岳甯含笑道:“黑灯瞎火的,也不点一盏蜡烛?”

  萧珩顿时把箫收拢至身后,面如火烧,尴尬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岳甯拿过他身后那只箫在手上细看,道:“别学了,你不喜欢吹箫,不必逼迫自己去学。”

  萧珩道:“你是不是嫌我吹得难听?”他神色落寞,显然还在记挂她和蹇鸿舟的旧情,岳甯暗道他心眼小,蹲下捏着他的脸,转移话题道:“没有没有。乞巧节要去哪过?这几天乏了,想歇几天。”

  萧珩闻言双目绽出光彩,惊喜道:“哪里都行?”

  岳甯点头,他不假思索道:“扬州。”

  岳甯以为他会想回姑苏看看,奇道:“怎么会想去哪里?”

  萧珩眼里盛着光影起起伏伏,腼腆一笑:“因为是在扬州和你相遇。”他难以忘记扬州夜晚下,在河边孤身而立的岳甯,他们那时并肩而立,。共看河面渐远去的微光,只消想起,仿佛还能听见河水轻流,和巷子里的丝竹之声。

  岳甯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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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扬州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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