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43

  周公公对这两个人奇怪的相处已经见惯不怪了,端着手跟在蔺容宸身后,“皇上,钦天监说今日有雨。”

  蔺容宸充耳不闻,取出一卷文史阅览起来。这会儿日头正盛,有雨也是下午的事。

  “万一下起雨来……”

  “下雨又如何?上次那杜俊在雨里跪了三个时辰,你莫不是忘了?”蔺容宸头也不抬的答道。

  周公公想了想,摇摇头,“那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蔺容宸放下书卷,“你倒是给朕说说。”

  “皇上待严大人比杜大人亲近些……”

  “朕那是看在前太傅的面子上!”蔺容宸提了音量,迫不及待地解释,“但他若犯错,朕绝不姑息!”

  “是!皇上素来公私分明。”

  蔺容宸满意地点点头。

  一炷香后,殿外阴风乍起。未几时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随后竟越下越大,连成一条线。周公公很是意外地一直在蔺容宸身侧候着,没再开口。

  哗啦啦的雨点打在瓦上,打在阶前,打在窗外……蔺容宸越发觉得手中的文史晦涩难懂,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了。介于周公公还在一旁,他又拉不下脸去看看外面的情景,抓心挠肺一样地难受。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外面“咚”地一声,他再也坐不住了,火烧眉毛般跳了起来,直奔门外——大雨将门前石栏杆上的小狮子冲掉了,正滚在严曦腿边。

  雨大如瓢泼,浇的严曦睁不开眼,他正闭着眼跪着。

  平日里穿着官服,身板倒也显得结实,如今衣裳湿透,贴着身子,整个人看起来瘦了不止一圈。似乎感觉到有束目光落在身上,,严曦抬手附在额上挡住雨水,睁开眼巴巴地望着蔺容宸,如路边无家可归的小狗。

  蔺容宸很想转身回去,可那腿就像钉在地上一般,不听使唤。他心中一时抑郁,不知气自己还是气严曦,喝道:“将那石狮子搂进来!”

  “?”雨大,严曦没听清。

  蔺容宸更气了,指着石狮子,吼了起来:“朕叫你把狮子搂进来!”

  这回听是听见了,可搂狮子……是怎么个说法?严曦茫然地看着腿边跟他一样的落汤狮,心有戚戚。随即不明所以地搂起小狮子送进殿里,转身欲出去继续请罪。

  “去哪儿!”

  蔺容宸冷不丁地一吼,将他吓了一跳,“微臣出去继续跪着。”

  蔺容宸的眉头快皱成了一座山,“这只小狮子是朕最喜欢的……你去将它擦干!”

  “……”

  周公公适时地递上一条手巾。

  严曦一步一个水印子去擦狮子,蔺容宸瞧着那地上的水渍又皱起眉。

  “严大人,随老奴去换身衣裳吧!着了风寒就不好了。”周公公终于出来圆场子了,他真怕蔺容宸会把眉毛给皱变了样。

  严曦极没眼色地问了句:“不跪了?”

  这个严大人,哪里都好,怎么就是不会揣测圣意呢?皇上让你进来,就是不让你跪了,你还问!周公公急得不得了,一个劲朝他使眼色:别问了,再问下去,皇上又该生气了。

  说到换衣裳,周公公犯难了。雨太大,刚才小太监送来的衣裳早湿透了。这安和殿里又只有蔺容宸的常服……左右思量了一下,他斗胆将衣裳给了严曦。

  蔺容宸一眼便瞧见严曦身上那极不合身的常服是他前几日刚穿过的。

  周公公很会察言观色,正欲请罪,蔺容宸已收回目光,声音轻快地道了句:“研磨!”

  不到正午,外面天色已晦暗不明。周公公点了龙涎香,泡一壶碧螺春,又将棋盘和茶点摆好,“皇上,忙了一上午,要不歇会儿,跟严大人下下棋?”

  蔺容宸点头,披了周公公呈上来的玄色宽袍,在窗边的榻上坐下,严曦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棋至半局,严曦道:“皇上刚才为了何事心烦?”

  蔺容宸:“?”

  严曦道:“微臣见皇上离了书案,眉目才稍稍有了舒展,想来定是哪位同僚奏了棘手的事。”

  “不是。”蔺容宸懒得就这个问题浪费口舌,落下一子,将手边的茶点推给他,“这是御膳房新出的金桂芙蓉糕。”

  严曦倒不客气,连吃两块,赞不绝口。

  “喜欢就都吃了,莫浪费。”怕他误会,又补了句,“朕今日不想吃甜的。”

  周公公马上着人去备些咸味的点心,回来见一盘芙蓉糕见了底,“严大人若是喜欢,老奴再吩咐御膳房多做一些。”

  严曦十分满足地押了口茶,“多谢公公。好吃的东西偶尔尝尝就可以了,哪能贪得无厌?”

  周公公含笑将盘子撤下,又端来水果。可能严曦天生长了一副能讨人喜欢的脸,周公公越看越觉得喜欢,“严大人没事要多来和安殿陪皇上谈谈心,自顾大人走后,皇上许久没如此轻松地与人说说话了。”

  “顾庭芝?”严曦无数次听到这个名字了,“皇上很喜欢顾大人吧?”

  周公公看看蔺容宸,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严曦兀自道:“若是我,我也喜欢他。”

  蔺容宸抬眸,“为何?”

  “能为皇上分忧啊!微臣性情愚钝,内无治国之法,外无邦交之力,自然不及顾大人。”

  蔺容宸看他一眼,神色晦暗不明,“朕对他的喜欢并非那种喜欢。”

  “哪种喜欢?”严曦不解,难道不是君臣的喜欢?

  蔺容宸懒得回他的话,又问道:“你的印信还没找到?”

  “哈?”这话题转换的也太快了。

  蔺容宸起身取来那副《湖心亭观雪》,展开在严曦面前,“这里少了枚印章。”

  “这个啊!早上走得急,忘了带。”他从怀里摸出缺了一角的印信,“刚才回去特意拿了,微臣这就补上。”盖完后,将印信乖乖呈给蔺容宸。

  蔺容宸望着手中缺了一角的印信,一时天旋地转——这是他去苏州那年,送给一个小乞丐的,如何会在严曦手里?

  莫不是那小乞丐……就是眼前这个人?

  蔺容宸赶紧灌了几口茶,冷静一下。还没等他再细问,便听严曦道:“这印信是家父留给微臣的遗物……”

  “噗……”一口茶悉数喷在棋盘上,“咳咳……咳……你说什么?你父亲的遗物?”

  “嗯。”严曦点头,不明白蔺容宸怎么能吃惊到这种程度。

  蔺容宸捂脸,这得是多大的误会?“你看清楚了,这真是你父亲留给你的?”

  “是!”这印信他随身携带多年,闭着眼摸一下都能认得出来,哪里用看?

  蔺容宸沉吟片刻,道:“你从前是做什么的?”

  “从前?皇上问的可是没认识祖父之前?”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叫严曦很是疑惑,以前的身份他很难启齿啊!

  “未认识太傅前,你可在苏州?”

  严曦颇难为情地如实回禀:“那时微臣在苏州以讨饭为生……”

  乞丐,印信……单凭这两点足以说明当年的那个小叫花子就是严曦了。不过他为何说这印信是遗物?

  蔺容宸道:“朕问你,那印信可是你父亲亲手交给你的?”

  严曦迟疑了一番,“这倒不是。微臣十四岁时被人打伤,醒来后就失忆了。身上无半分银钱,唯有一条流苏和一方印信。兄长说那条流苏是我母亲的遗物,但他也不清楚印信从何而来,我猜那印信应当就是我父亲留下的。”

  原来他离开姑苏之后,严曦还有这般曲折的经历。

  蔺容宸抿了口茶,淡淡开口,“建宁三十五年夏,朕受先帝之命送太傅前往姑苏,偶遇一乞儿,相赠银票上百两。”言至此,他抬眼看看严曦,继续道,“那乞儿问朕姓名,欲日后还钱。朕与他约定,来日他高中状元,银票加倍奉还……并赠他一方印信为勉。”

  严曦指着蔺容宸,张口结舌,“该不会……该不会,该不会……”

第24章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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