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的刺(下)

  “我们理解您的迫切,但傅家集团的营业额逐年下滑,尤其是今年,净利润亏损已达到九位数,请恕江先生无法相信您和公司力挽狂澜的能力。”说话的是另一个年轻男声“江助”,语气沉稳。

  “我们只需要这一次融资,就可以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傅爷爷急声道。

  “是吗?”年轻男人的笑没什么含义,“江先生的意思很明确,等您先把拖欠员工的工资发了,我们再来谈这件事吧。”

  谈话声逐渐消弭下去。

  傅知雪转头看江寰,用眼神询问——口中的“江先生”是指你吗?

  江寰摇头。

  傅知雪才发现,此刻他们脸对脸贴着,他整个人几乎陷进对方的怀抱里,而江寰握住他的手腕,手心与指关节冰冷而干燥,像镣铐一样拷在他双手中。

  傅知雪赶紧退出来。

  江寰却握紧了,将他的手腕翻转过来。对方却紧紧凿住他的手腕,强迫性地拉近两人的距离。

  “怎么了?”傅知雪轻声问。

  江寰却避开他的目光,疏长睫毛眨两下,左手下滑,大拇指指腹恰巧摁住对方的脉搏。

  手腕内侧,干干净净。

  江寰的拇指扫过那小片皮肤,又扫回去,像是试图揩净那一片灰尘,露出里面的光华来。

  皮肤都被擦得发红。

  “你还好吧?”傅知雪再次问道。

  失态只有一瞬,江寰道:“没事。”

  “你看起来可不像没事,”尽管相处并不多,但傅知雪就是奇迹般地窥探到了江寰的某些情绪:“为什么……有些伤心的样子?”

  “伤心?”江寰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不,没有。”

  傅知雪耸肩:“好吧,既然你不想说——”

  “不是。”江寰打断,思索着斟酌:“是我寻找的很久的……”

  红痣,在无数模糊的时空中已被虚拟拉长为一道红线,从这一段延伸至梦境的另一段,牢牢地牵扯着他们的羁绊。

  这种羁绊是隐秘的、不足为外人道的。

  但他有执念,找到那人的执念,这让他不得不手执手术刀,露出胸膛,将秘密尽数拿去,以换取似有若无的消息。

  但面对傅知雪,似乎再无隐瞒的必要。

  他是例外。

  为什么他是?

  这又是无可奉告又没有谜底的另一个答案了。

  高大的灌木丛外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是傅爷爷!

  傅知雪拽住江寰,往喷泉后侧跑去。

  江寰猝不及防,被他拽得走了两步。

  沙沙声越来越近。

  傅知雪心急如焚,脚下生风,但一颗石子打乱了他的步伐,一个踉跄,向前跌去。

  身后的江寰欲抓住他,然而喷泉围石闪着幽幽的光,击在傅知雪的小腿玩,他不受控制地跌下去。

  扑通——

  傅知雪挣扎着起来。紧接着,下一瞬,一道黑影跌落下来。

  两人一起跌到喷泉水底。

  水迹淋漓。

  这厢的动静早已惊动四面八方,傅老爷子、宴会主人等各方闻声过去,树影幢幢,脚步声纷至沓来。

  彼时,江寰正甩落发丝上滴滴不尽的水滴,一抹,露出他深刻凛冽的五官来。衬衫湿透,彻底暴露出宽平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腹来。

  他伸出手,作势要把傅知雪拉起来。

  傅爷爷携同梁助赶来:

  “雪宝?”

  “江总?!”

  傅知雪虚弱道:“你们听我解释……”

  傅徐两家千金携同一众塑料姐妹赶来,顿时如一群许久不见腥味的饿狼一样盯着对面男人的腹肌与马甲线。

  “我滴个乖乖,”傅知雨喃喃道,“老弟你真是下手贼快啊……”

  得,傅知雪绝望地想,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赛车结束后,徐式千并没有回到庄园,驱车回了老宅。高门大院内,灰青屋脊鳞次栉比,秋夜之下,屋脊兽亘古不变地凝视这一方水土。

  跨过齐膝高的门槛,徐式千感到无形的枷锁施加于身,但他没有逃离,沉默着走向主楼。

  徐家不比傅家,人丁兴旺,但年轻人却少有愿在宅中过夜的,老人又死气沉沉,整个大宅笼罩在一团将死的暮气中,灯火都幽幽。

  客厅内,是一道孱弱的女性身影。

  徐式千的表情缓和下来,唤了声:“妈。”

  “哎,哎,”等待的女人回过神来,面露笑容:“小千回来啦,工作忙不忙?”

  他不愿拿外事烦她,于是道:“还好。”

  徐母习惯了儿子的沉默寡言,张罗着热起厨房的菜。身影活动,热气腾腾,整个屋子都活起来。

  “式千。”

  徐母和徐式千同时停下来,许久,徐式千道:“爸。”

  “嗯,”一位气势威严的中年男人下楼,手臂夹着一叠文件,摔到桌上:“这个项目,不要做了。”

  徐式千:“可项目组都成立,忙了一个月了……”

  “今时彼刻,局势不同,”徐父道,“没有结果的,停手吧。”

  是徐式千无声的反抗。

  徐母出来打圆场:“在家里,就不要聊公务了,小千忙了一天,不叫他吃顿热饭吗?”

  徐父大吼一声,怒道:“你最好把那些小心思收起来,徐式千。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样尽心尽力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给傅知雪雪中送炭?我在这一天,没门!”

  良久,徐式千终于弯下腰,收好散乱在桌上的一沓文件,道:“我知道了,爸。”

  徐父见状,语气缓和:“小钰住院了,不要忘记去看看。”

  徐式千依旧道:“我知道,爸。”便兀自上楼去了。

  摘下领带,衬衫、西裤全都脱掉,他全身赤|裸进入浴室,水流声哗哗,水雾盖住了大半健硕的身躯。徐式千单臂扶墙,仰起头,记忆滑向了某些尘封的往事。

  还是高中。

  在经历青春期的脱胎换骨后,傅知雪平稳度过了那一段雌雄莫辨的青春期,少年抽条,越发耀眼肆意起来。

  “喂,徐式千,”少年敲敲桌角,懒懒道:“下课别走,有事和你说?”

  徐式千从题海中抬头,点头。

  傅知雪满意地送了他个飞吻,跑了出去。少年人清瘦的骨骼像是飞翔的鸟一般,倏忽消散在教室外。

  “你看到了吗?长腿哥哥,他又来接傅校花了!”女生捂住嘴说,他口中的“长腿哥哥”正是高晋言。

  “磕到了磕到了!这个月都来三次了吧?”

  “江大离这很远呢,也难为哥哥跑这么远,就只是来送衣服,不是真爱是什么?!”

  ……

  徐式千握住钢笔的手顿住,笔尖洇出一朵漆黑的墨花来。

  放学后,他依言来到天台上,傅知雪正站在那里,白色校服猎猎吹起。

  在香樟树的沙沙声中,他听他说:“徐式千,你要不介意的话,做我男朋友试试?”

  砰。砰。

  是心脏,是血液逆流,听觉在一瞬间放大,徐式千难以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傅知雪认真道:“我喜欢你,想你做我男朋友。”

  徐式千张嘴,开合之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眼前却浮现少年奔向高晋言的一幕幕。

  他说:“不。”

  傅知雪的笑容凝固。

  徐式千继续说:“我不喜欢你,怎么可能?这太……恶心了。”

  少年手中装满千纸鹤的玻璃瓶碎了。

  哗啦——

  徐式千抹了把脸,系上浴巾,收拾了洗漱台下被他扫落的玻璃杯。

  卧室内,一台老式计算机发出咻咻的运行声,宛若行将就木的老者。他打开电脑,幽幽蓝光照应在他脸上。

  过了很久,他才在对话框里打下一行字:这么久了,你……还好吗?

  傅宅内,窗帘之间的罅隙中,光影如游鱼般流动在天花板上,锁在柜子里蒙尘的手机,叮咚了一声,又沉寂了。

  睡梦中的傅知雪,毫无所觉。

  同一时刻,医院的单人病房内。

  护士敲门,轻声问:“裴先生,您已经三天没怎么吃饭了。现在要来点吗?只是一些粥。”

  彻夜未眠的裴钰转头,他的脸在月色下苍白得鬼魅一般,双手神经质地绞着床单,摇头:“不,不用了。”

  护士搁下满腹担忧,正要退出去,听到裴钰说——他那声音简直嘶哑得不像活人:“栀先生,他来信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裴钰是病娇反派,很病娇的那种,不知道这种程度大家可以接受吗?感谢在2020-12-14 21:35:39~2020-12-15 10:2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T_T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蔷薇的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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