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荀家遗传, 双眼到了晚上看不见活物,荀若素这会儿不受影响,是因为她三魂七魄跟秦语共享的同时, 两者的视觉也相通, 几乎等于一个人。
但几天之前, 荀若素还只是荀家后代, 一名普通卦师, 她怎么会在晚上看不见钟离?
傀儡装着亡魂, 不属于阳间的东西, 荀若素该看见的,面具人过于了解荀简, 也过于了解整个荀家,因此陷入了迷惑之中,他习惯性的曲指卜算,却被薛彤一把勒住了指头。
“荀家家训, 擅长卜卦的人, 若是滥用能力,就会沉迷于将一切握于掌心的感觉, 天上的一片云, 地上的一只蚂蚁, 凡出乎意料就会心神不宁,”荀若素微微笑着,“所以日三卦,夜三卦,不可多,不可广,不可起命盘。”
“怎么样, 几百年沉溺精准的卜卦中,有事脱离掌控,很难受吧?”
面具人的手指被薛彤掰得生疼,但也仅限于掰动而已,现在还不能对他下毒手,薛彤没轻没重的,万一不小心弄死,大坝也就完了。
“现在,该我反击了。”薛彤在他耳边轻声道。
聚集在这里的人是个排列组合,每三个人之间就有问题亟待解决,薛彤想了想,“我的时间不多,钟维你留下,其他人去隔壁呆着。”
薛彤说得“其它人”当然不包括荀若素,鉴于荀若素这会儿跟秦语共享五感,所以甜甜喊着“姐姐和妈妈”的小女孩也留了下来,除去蒋长亭外,大家都一脸震惊,实在没想到荀姑娘还能有个这么大的女儿。
“你们两就造孽吧,”蒋长亭做了个佩服的手势,“遭报应的时候麻烦离我远一点。”
钟维才三十开外,模样不差,但这会儿却显得很疲惫,眼底有阴影,没等他开口,荀若素就先道,“我晚上没能看见钟离不代表她还活着,我这双眼睛情况复杂,兴许只是她满足了某一种条件……已死之人不可滞留人世,这个道理,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荀家有些随波逐流,家中藏书不少,却不强制后代泡在里面,关于血脉身份,也只做个简略说明,认真些的父母半天也就说完了,粗糙点的可能两句话总结完毕,没有钟氏旁□□样谨慎端正的态度。
钟氏之人自小学得第一堂课就是——人死如灯灭,轮回之后就与前世再无干系,至亲至爱不可留恋。
钟维的双手在身侧攥成拳,直到整个手腕向下白一块红一块全部变了色,他才缓缓松开,“我知道殿主想问什么,其实我并没有全部查到,但也八九不离十。”
“钟家族谱并不周全,现在看本家是连贯的一支,头上的祖宗也只有一位,事实上,这位老祖宗并不是最初的那位。据我所知,那位犯了错,自己将名字涂抹掉了。”钟维道,“钟家旁支中,只有我家这一支也未曾断过,因此有史料记载,他叫——钟千帆。”
钟千帆这个名字比较陌生,不过户籍政策几年一普查的情况下,还能用合法的手段做修改,何况是成百上千年前,身份证明都少见的年代,他今天可以叫钟千帆,明天可以叫钟万钱,名字做不得数。
不过名字虽做不得数,但只要有名字,就逃不过卦师的眼睛,何况荀若素现在外挂开得有点大,访古探今不成问题。
“果然是他。”荀若素拇指指尖停留在伤口上,这伤口是铜钱蹭出来的,到现在还有点疼。
“第十殿无主的时候,原本是想从凡人的三魂七魄里找出几个最有慈悲心的候选,只是第十殿主并不好做,他们要学着超度阴间地府里的鬼魂,解开因果执念,并接纳业障。”
这些事薛彤零碎听说过,但从未上心。
荀若素又道,“但三魂七魄原本就从人间而来,最懂疾苦,虽具慈悲心,但自己尚未放下,又要拿起旁人执念,久而久之,慈悲心见了底,反而业障丛生。”
也是前头这些失败的例子,使得天道重新制定规则,不强求第十殿主菩萨心肠,但必须一开始就经受住魔障缠身并且能自行束缚,然后经过九道天雷脱胎换骨才行。
“这些人多多少少受了此事影响,厉害些的如荀简,甚至抗住了第三道天雷……后来天道为第十殿造生灵为主,无魂无魄,借了一至九殿的血肉模样,才有了你。”
“组建第十殿时,为补偿当年那些魂魄,也因为他们具有超度指引轮回的能力,才有了钟、荀……这些世家。”
薛彤也是直到现在,才完完整整听明白了这件事中的因果,她有些疑问,“荀简这么厉害,怎么就她这一支特别不景气?”
“因为只有她被天雷劈过,”荀若素自觉该为祖上辩白两句,“三魂七魄经不住雷劈,所以给予了她独一无二的天赋,也使得魂魄有损,功德如流水,只要是她的子孙,记在了族谱中,就被迫败家。”
薛彤跟荀简做过一段时间的朋友,那会儿荀简就体弱多病,每天都得喝药,天赋奇高但活不长久,原来是因为三魂七魄为自己做了试验品。
“钟千帆原名钟不眠,他是最后一个尝试成为第十殿主的三魂七魄,他失败后才有了你。”荀若素叹了口气,“不过他失败的比较彻底,比荀简还要差上许多。当初选择他,是因为钟不眠有韧性,不服输,后来有了钟家,他为了掩藏这段历史,就生搬硬套,谎称钟馗为先祖。”
勇往直前的韧性和不服输的品格倒是有了,原本指望他硬着头皮撑过九道天雷,可惜过犹不及。
“细想来,我跟钟不眠倒是有点相像,”薛彤还有闲工夫夸奖自己丧心病狂的对手,“要么不去做,要么就必须成功,否则就恨上一辈子。”
“……”荀若素知道她这是在夹带私货,毕竟这么久以来,薛彤就一件事没能成功,现在回想,也不算没成功,否则自己此刻不能坦荡荡站在这里。
“这些三魂七魄都是在为我铺路冒险,钟不眠也算是我的报应。”薛彤挥了挥手,示意钟维先出去,“把黄小苒——就是那只厉鬼叫进来。”
钟维:“……”
他都三十开外了,竟然还有种上学时代被教导主任喊进办公室的错觉。
黄小苒来的很快,她省略了走路开门的流程,直接穿过了一层墙。
她原本是跟钟离绑在一起的,看样子应该是蒋长亭帮忙松开了,这件事攸关第十殿归属,蒋长亭也不想自家可爱的妹妹忽然变成个年逾半百的大叔。
薛彤虽然缺点一大堆,不识好人心,叛逆不肖,骄纵任性嘴还毒,却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蒋长亭护短,薛彤很小的时候跑快了被地上石子绊一跤,他都要把石头扔进思过崖上刀山下油锅,现而今薛彤长大,凡事能够自己做主,他还是不动声色地解决些小麻烦。
黄小苒进屋时,薛彤正坐在床上“享受”荀若素的按摩服务,第七道天雷加上解开梵印的反噬力让薛彤遍体鳞伤,她的自愈能力在两种情况下不起效或起效慢,一是被荀若素咬得,二是被十殿择主的天雷所劈。
当然,薛彤本人也是刚刚才知道,毕竟遇到荀若素之前,她没有任何弱点。
“待会儿把衣服换了,”荀若素将她身上最后一个比较大的伤口处理好,“你这身衣服沾了雨水还有泥浆,就算不会感染,也不舒服。”
说完,荀若素拉开一个黑色的背包,夏天的衣服单薄,细微一卷能塞下好几件。这背包是蒋长亭带过来的,荀若素难免怀疑他消失的那段时间里,就是去薛彤家给她备了件换洗的衣服。
“何必待会儿换,”薛彤瞟了一眼屋子里的三个人,除了荀若素就是秦语和黄小苒,“两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你还怕她们多看我两眼?”
“姑娘请自重。”荀若素拍了一把她背后的伤口。
薛彤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她曾被荀若素教导百年,就算现在时过境迁,荀若素也早就轮回转世不再端坐莲花台,但恭敬刻在骨子里,被这么一拍,难免想起以前上课打瞌睡,戒尺抽到手心又红又肿的过往。
“……”薛彤心想,“迟早有一天要在你面前换衣服,撕破你这张故作正经的嘴脸!”
目睹一切的秦语在旁边默念,“阿弥陀佛,她是她我是我,还好当初劈得早。”
至于黄小苒,她才八岁,眨着可怜无辜的眼神,双腿并拢,手放在膝盖上,乖乖地坐在旁边,等大人们商量好了,再来理睬自己。
薛彤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黄小苒的身上,虽然已经让天雷追本溯源,放过了小丫头开始专心致志的跟面具人过不去,但黄小苒仍然是厉鬼一个,逃得过今天也逃不过明天,随时被想起来又是一阵“煎炸烹煮”。
“你坐这儿来,”薛彤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我好好研究研究。”